相比起《論語》這種可怕的初級啟蒙教材,《竹取物語》顯然更加貼合人性。哪怕隻為了故事,至少能在興趣耗儘前支撐著堅持一段時間,或者還能好運衍生出些可以繼續支撐交流的話題——福澤少爺努力得都快要突破自己沉默寡言的老實人人設了。
書架上還有《百人一首》、《古事記》、《萬葉集》甚至是從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白氏長慶集》以及西方舶來之《天演論》,絕大部分他家裡都有收藏。福澤夫人日子過得再糊塗也沒動過亡夫留下的藏書,她深知這些才是家族借以東山再起的真正支柱,哪怕眼下一時艱難也不能放棄希望。
兩個兒子也確實不負她所望,都成為了正直善良的人。
福澤諭吉任由阿薰在書店裡隨意轉,自己則沿著一層又一層架子上下巡睃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買回家充實書房。少女從書架間輕快走過,左看右看似乎很是好奇,有些炸的發尾像是貓咪的尾巴微微擺動,看著這樣的她心情也輕飄飄仿佛撐起小傘被微風帶著飛舞的蒲公英。
她很乖,隻是睜大眼睛看,並不隨意上手翻動物品,腳步輕巧一步兩步就失去蹤影。淡金色陽光穿過窗欞在地麵留下一個又一個橘紅色菱形,光束中氤氳著幾乎看不出來的細小粒子上下浮動,她的發梢擾亂靜謐如同頑皮精靈偶爾露出蹤跡,很快再次躲進層層書海。
木質書架一直從地板接到天花板,旁邊擺著架細長梯子供人用了尋找書籍。書卷沒有分類也沒什麼規律,被店主隨意碼在架子上,也許遊記旁邊就是鳥獸戲畫,當然更可能是不知從哪裡搜羅來的怪談抄本。
阿薰繞來繞去繞到書架背後折回來繼續向前走,儘力放輕聲音不忍打破一室寂靜。走了幾步側麵突然飛過一顆紙團,她連眼都不眨抬手輕鬆攔下握在掌心,這才側頭轉過去看著那邊偷偷做了壞事的人笑,對麵薄荷綠的眼睛也含著綿軟笑意,是隻有看到她才會流露出來的溫柔。
尋尋覓覓許久,這家書店裡除了她,再沒什麼能讓他心動。
“《竹取物語》……這個價,這可是從府城帶回來的新書,文庫重新勘定的讀本。”結賬時老板報了個數,這種供初學者識字專門重新排版勘定的新書可說不上便宜,少年二話不說往袖子裡掏出錢袋,阿薰卻直接從腰帶裡摳了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票拍在櫃台上:“書是我認字用,哪裡要你出錢買?”
她是真的會攢,藏私房錢從來沒叫管家婆婆發現過。
“第一本,我給你買。”
他認真看著她的眼睛,眸子裡滿是堅持:“既然選擇了學習一門課程,就不要輕易放棄。我現在記錄你開始的時刻,等有了成果的時候再來告訴我,我永遠對你滿懷期待。”
這話聽上去……有點怪怪的感覺?恍惚間仿佛麵對著嚴肅師長……或者是不苟言笑的父親?
算了算了,還是彆想了。
少年和少女爭執不下,一高一矮,一挺拔一秀麗,書店老板看得津津有味:“就讓少爺給你買嘛,還禮不就是了?”
有來才有往,都來往上了,自然越走越近唄!他這是日行一善。
阿薰終究沒拗過他,最後抱了《竹取物語》走出書店,走到道路分叉處皺著眉又將書交給福澤諭吉:“我那裡不好存,你替我拿著,每天上午神社見,你講給我聽。”
書這種東西,萬一叫誰看見了可不好。在這種鄉下地方,身為女子還想著要讀書實在是離經叛道,近藤家主覺得女兒貌比小町不也沒教習大小姐識字麼,她一個“養女”,多少還是要小心謹慎些。
“好,行,可以。”就衝著“每天早上神社見”這句話他也肯答應,接過書拿在手上:“神社見。”
時間不早了,阿薰還得回近藤家做工,再拖一會兒中午又要被管家婆婆囉嗦。
她一走福澤諭吉就覺得身邊突然空了一塊,有點涼,大概這就是寂寞。
……算了,先去道場找主家說一下調整時間的事,然後就回家吧。
這一天神道無念流道場從外麵請的監修出刀特彆凶狠,簡直就像生出了獠牙的孤狼般追著眾多弟子打,打得許多比他年長的弟子都幾乎要哭出來。
午飯時主家與這銀發少年談了幾句,他就板著臉說每日清晨都要去神社,上午趕得太緊,想要換個時候。主家一想覺得沒什麼區彆,下午的時間還長些,就點頭同意今後請他下午再來。
皆大歡喜。
“對了,福澤少爺。我本家有個親戚在東京府討生活,近日傳話回來說是有位大賢者四處遊學順便打算收兩個弟子。上次聽人說起時已經走到茨城,過段時間也許會往關西來。令兄接了令尊在藏屋敷的職位,你也不能一直就待在我這個小道場裡一輩子,不如屆時上門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