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古老的傳統工藝逐漸被工業化大生產取代,從日常生活慢慢退入博物館或紀錄片,情況比較好的轉而進入藝術領域,成為年輕人印象中“好看不實用”的欣賞品。
單就勞動力與成本而言,傳統工藝確實消耗巨大周期緩慢,已經不適合人口暴漲的當下。但是每個民族都有植根於靈魂深處的追逐,而且舊東西也不一定全是壞的。
所以這些老式店鋪才有了生存空間。
對於錦織來說,她見過最好的茶葉就是近藤藩士家拿出來招待貴客所用,到如今也隻能得一句“尚可”的評價。為了能叫茶葉賣相好些,唯有滿懷誠意親手折些分裝茶葉的紙盒子,然後再一筆一劃將舊年觸動過靈魂的四時景色繪於其上。
她是個樸實的人,見過什麼美景,見過什麼趣事,筆下畫的就是什麼,完整還原了二十幾年前關西小鎮的惆悵風情。倒是繪畫的筆法細膩浪漫,與表達的景物形成強烈反差,讓觀賞者產生無儘聯想。
茶葉鋪子位於一處鬨中取靜的廣場背街,願意走的人花上十來分鐘便能從人流稠密處走入寂靜繁花裡。茶葉鋪子外麵種了許多花,舊式木質花格窗欞在花叢中仿佛會發光。
彆人都以為這是老板的巧思,實際上不過當年窗前小景。
“日安,您好?”
錦織的弟子在店裡充當店員,正在整理和紙,安靜溫和的聲音輕輕拂過耳邊,他抬頭看了一眼,垂下眼瞼臉有些微紅。
來客是位氣質寧靜悠閒的年輕女孩。
她生得好看,皮膚白皙,俊眉修目——黑眼睛大而亮,頭發濃厚,微微有點卷還有點炸,就像貓咪蓬鬆的皮毛。少女穿著傳統裝束,身姿嬌小輕盈,嘴角含笑,站在櫃台外等待回應。
“您好,請問需要些什麼?”他的目光在她整潔服帖的衣角上掃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不是將舊式著裝當做常服穿的人也做不到這樣仔細妥帖,但她的年齡怎麼看都應該更喜歡洋裝短裙,如果說是守舊大族家的大小姐,卻又不可能自己跑出來買茶葉。
阿薰看了一圈這仿佛將近藤家一角活生生挖出來的茶葉店,視線最終落到麵前微帶著
點緊張的青年身上。怎麼說呢,頭一次遇見宇智波的人大多都是這幅樣子,運氣糟糕撞上心情不好或是尤其敏感些的族人一定會被誤認做心中有鬼,然後就會被欺負得哭著跑走,再多好印象也都隻留下“可怕”二字。
對於柔弱的普通人,我們要好好愛護。
於是她抿嘴露出柔軟的笑意:“我來找人,錦織在嗎?”
青年楞了一下滿臉詫異——她沒有使用敬語,隻是普通平輩之間的日常稱呼,就像是天天住在一起的同窗好友那樣……但是、錦織老師已經四十多歲了,而這女孩子?
滿二十了嗎?
不講禮貌。
這讓他略微有點生氣。
弟子剛想張嘴謊稱老師不在,木質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常年做什麼都慢吞吞的錦織老師幾乎“咻”一下從他麵前閃過,上前抱緊來客:“等了你好幾天!”
什麼好幾天啊,也就兩天不到。
“啊呀,剛剛回來事情比較多嘛!”阿薰回抱住錦織蹭蹭,奮力從她懷裡掙脫出來站好:“你這麼精神,真是太好啦!”
“嘿嘿嘿。”錦織順勢鬆手也站好,回頭就拉著她往櫃台後麵走:“這是我收養來的弟子,姓村田,平日在鋪子裡打掃衛生照看生意。”說完側臉看向弟子:“這是鋪子另一個老板,要像敬重我一樣敬重服侍。”
說完又拉著阿薰向樓上去:“關門謝客,今天不做生意。”
老師的合夥人?村田滿頭霧水,匆忙關了門跟上去燒水奉茶招待。
二層樓的布局也還原了曾經的居室,恍惚間就好像窗下提筆描補檜扇的少女從未離開。
等村田奉上茶水點心,阿薰已經簡單說過彆後經曆——隻提被一戶大族救走,為了報恩留下與人做了幾年工。那些已經過去的血與死亡沒必要拿出來講,現在她隻是個安安靜靜普普通通的人。
茶和點心都放在手邊正合適的位置,阿薰看了眼村田,很給麵子盛讚彆人家的小孩:“看上去就很聰明呀,又勤快又禮貌。”錦織聽了笑嘻嘻拍拍他:“是啊,前幾年橫濱有點亂,這孩子是流落街頭的孤兒,運氣好逃過追打躲進我店裡。我看他可憐又懂事,就收養來做個弟子。想著萬一等我老了,
還有人能守著這家茶葉鋪子繼續等你。”
“姓村田的人運氣大多比較好。”阿薰抬袖吃吃吃的笑,她想到了萬年前輩村田君,那才真是真正的運氣好到爆。
雖然不太明白她為什麼突然笑得狡黠,錦織還是跟著一起笑:“這次回來,就彆走啦。我這兒地方大得很,留下吧,順便教這孩子畫些畫,見他不聽話動手打也使得。”
村田:“……”
“是不打算再走。”阿薰忽然紅了臉扭扭:“我上午和阿吉一起去了區役所。”
錦織現在是聽也不要聽福澤少爺的名字:“……”
“我還說帶你去多見些年輕男孩,橫濱討人喜歡的年輕人可多啦,什麼樣的都有。你就是死心眼,福澤少爺有什麼好的呀,凶巴巴冷冰冰的……你不覺得他年齡有點太老了麼?”
阿薰就可憐兮兮的看著錦織,黑眼睛圓圓的含著水,又可憐又可愛。
“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