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昭君出塞(1 / 2)

彙報廳的後台,眼見著人越來越少,從原來擠擠挨挨喘口氣都累,到後來整個後台沒幾個人,反倒顯得空落落的,地方好似都憑空變得寬敞起來。

“雲芬姐還沒回來啊……再有不到二十分鐘差不多就該我們上場了……”許珊珊愁眉苦臉的,這支舞他們排練了那麼久,就算是沒什麼上進心如她,也不願意看到臨演了出這種大狀況。

陳曦急得要跳起來了,邊來回踱步邊忍不住罵道:“她剛才要帶雲芬姐走的時候我就覺得不成!看看,我就知道多半是不會按時回來了!這下咱們準備了這麼久的演出要開天窗了,到底誰來負這個責任?我們這麼久的努力練習都打水漂,誰又能來兜底?!雲芬姐能嗎?她那個師妹又能嗎?我尊重她演出經驗豐富,叫她一聲姐,結果她就是這麼因為個人情緒耽誤整場演出的,這也太過不敬業了!”

情緒是很容易傳染的,尤其是激烈的情緒。大家原本就因為盧雲芬一直不回來而很焦慮,陳曦這樣憤慨地一通言語,就更讓其他演員們也變得焦慮又氣憤起來。

有人忍不住嘀咕:“是啊,我剛才就想說。問了雲芬姐半天,哪裡不舒服,難受還是怎麼,她都不說話,感覺也不是真的身體不舒服,就是情緒不好。怎麼能因為個人情緒耽誤集體呢,這下好了,主辦這邊讓我們壓軸,本來是對我們寄予了厚望的,現在這還演什麼……梨花藝術團的名聲都要被毀了。”

梨花藝術團的姑娘們一時間負麵情緒高漲,民族樂團的演奏者們想為自己人說兩句話,但又苦於確實是盧雲芬理虧,隻能當和稀泥的和事佬,藝術團的人連帶著也不願意搭理他們。

“雪瑤,怎麼辦啊……”許珊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她們的首席舞者。

郭雪瑤一直站在一邊,雖沒有加入大家的抱怨聲討,但臉色也極不好看,顯然也對盧雲芬跟她師妹的這件事不滿極了。

“不管怎麼樣,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也不能就這麼因為一個外人,把咱們自己的節目放棄了,就放任梨花藝術團的名聲這麼被糟蹋。”郭雪瑤抿著嘴冷冷道,“陳曦,珊珊,你們倆是院裡的,盧雲芬那個師妹說她住六單元,那就去六單元挨家挨戶敲門,是死是活總得給個信兒吧。”

她已經不再管盧雲芬叫“雲芬姐”了,儼然是非常不高興了。

“哎,行。”許珊珊這時候就需要個主心骨,忙應和著,想都不想就往外跑。

結果跑到門口,跟一個同樣行色匆匆的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哎喲喂!”許珊珊給嚇得叫了一聲。

那個差點和她撞上的人看上去也嚇了一跳,隻是沒叫出聲來,她披了一件紅色的呢絨兜帽披風,一時看不清臉,許珊珊忍不住多看了她披風下的白色裙子一眼,奇道:“誒?這不是雲芬姐的演出服嗎?”

對方手上還抱了把琵琶,這下她更覺得奇怪了,眼前這個人,看身量,比雲芬姐明顯嬌小些,很顯然不是雲芬姐啊。

抱著琵琶的女孩站穩後抬眼看了看許珊珊,將頭上的兜帽扯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桃花瓣似的臉。

“啊!你是那個,雲芬姐師妹!”許珊珊叫道。

謝免免剛才臨出門的時候,想了想,從自己衣櫃最底下拿出了早先她演奏《昭君出塞》時候的這件呢絨兜帽披風,一戴上,兜帽可以遮住她半張臉。這個琵琶的位置原本就應該是師姐的,她中途出來頂替,她是不太想露臉的,便想了這麼個折中的法子。

“師姐狀態不好,可能沒有辦法正常參與演出了,所以……我想試試能不能接替她彈這個琵琶的位置。”

“啊?你接替她?”

許珊珊撓了撓頭,也不知道這算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說是壞消息吧……他們的琵琶總不至於開天窗了;但要說是好消息吧,雲芬姐這個師妹也沒跟他們合過,也沒排練過,琵琶技藝更是不知道怎麼樣,現下離開場就這麼點時間了,直接換人上……什麼樣的演出也不能這麼瞎搞的吧!

她尋思她可是做不了這個主,於是一臉複雜的表情拉著謝免免來到郭雪瑤他們麵前。

剛把這事情說與其他人聽,場麵就炸了。

“什麼?!臨上場換人???開什麼玩笑!我堅決不答應!”陳曦第一個跳出來。

“對啊,我也不能接受……這太兒戲了,哪有這樣的。”

“一個一次都沒有排練過的人,直接上場?你知道琵琶對於我們這場演出有多重要嗎?你以為你這是在幫我們?不要自作聰明了!”

反對的話不斷砸向謝免免,麵對這麼多人的七嘴八舌,她心中有點緊張和退縮。但一想起師姐的樣子,免免便逼自己壯著膽子支棱起來。

她不再試圖和梨花藝術團的小姑娘們辯解,而是直接轉向了民族樂團幾位麵麵相覷的樂手。

“請問,譜子能給我看看嗎?”

吹橫笛的樂手從旁邊桌上拿了一疊譜子遞給她:“這是盧老師的譜子,你看看吧。”

樂團的人明顯也不是很信任眼前這個小姑娘,估計也覺得她無法勝任盧雲芬的演奏部分,可能還會打亂他們的配合,但現下的情況是他們缺了琵琶不行,於是隻能破罐子破摔,死馬當活馬醫了。

謝免免接過樂譜,一邊一目十行地看,一邊在心中迅速根據樂譜組出旋律。等唰唰唰翻完樂譜,她心中已經有了些把握——還好,沒有什麼特彆困難不好表達的地方。獨奏部分應該沒什麼問題,隻要合奏的時候能跟其他人配合好,應該也不至於出岔子。

“能跟我合一下試試嗎?”謝免免拿起放在一旁的琵琶。

民族樂團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是好。麵前這小姑娘雖然說話聲音細細小小的,但看起來還算沉著冷靜,那要不……就試試看唄?

*

歐陽軒在彙報廳裡枯坐了快兩個小時,經常好不容易靠在椅子背上睡著,又被台上一陣敲鑼打鼓地吵醒,積壓了一肚子起床氣。

他拿眼角餘光瞟歐陽鄭道,他這老爹從頭至尾目不斜視,不管台上演的是什麼,他都一臉肅穆,表情都不帶變一下的。唯一動換的時候就是在每個節目結束的時候鼓掌,連鼓掌的次數和時長都差不多。

說實在的,不止外人納悶歐陽司令怎麼能生出個歐陽軒這樣的兒子的,就連歐陽軒自己也挺想不通的,他們這應該屬於基因變異吧。

歐陽軒手摸著口袋裡的煙盒,想出去透透氣,抽根煙,結果就聽主持人說,接下來是今天的最後一個節目了,是個舞蹈節目,表演的是郭雪瑤的那個梨花藝術團。

台下其他的觀眾一聽,那叫一個掌聲雷動。這之前的幾個表演都是什麼二胡獨奏啊,詩歌朗誦啊一類的,台下的年輕男女們一個個聽得像霜打的茄子,一點兒提不起勁,這下,一聽郭雪瑤的名號,整個場子都熱起來了。

“來了來了,終於要來了!”

“咱們大院的偶像明星!我在這坐了半天可算沒白等!”

“雪瑤!雪瑤~!”有人口哨都吹起來了。

……

歐陽軒聽這熱鬨聽得更煩,他本來也不喜歡郭雪瑤。他小時候就想過,這人整天不拿正眼看人,早晚得斜視,到時候想再拿正眼看人也沒機會了。他如實地把自己的這番肺腑之言告知郭雪瑤了,結果就是郭雪瑤回去跟他爹告狀,他爹又找歐陽鄭道告狀,說他欺負他們家閨女,導致歐陽軒被關了兩天禁閉。

但歐陽軒始終覺得自己沒錯,看吧,三歲看到老,這郭雪瑤當年啥樣,現在還啥樣,果然眼睛已經矯正不回來了吧。

歐陽軒腳一撐就想站起身出去,這時候忽然彙報廳裡的大燈都熄了,隻有一點霧白的燈光打在舞台上,一個身著紅色鬥篷,白裙曳地的嬌小身影抱著琵琶走上了台。

光線原本就昏暗,女孩的臉又被鬥篷擋住了,看不真切,但是已經看了這個身形好幾次的歐陽軒,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跟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魔術謝幕後,咕嚕嚕跑下台的小倉鼠不是同一個人麼。

他本來已經使上力的腳掌放鬆回去了,再次穩穩當當坐回了椅子裡。

隨著女孩的出現,彙報廳裡恢複了安靜,隻依稀能聽到幾聲竊竊私語。

“這是郭雪瑤嗎?”“好像不太像啊……郭雪瑤走路姿勢不這樣的吧。”“蠢驢,郭雪瑤又不彈琵琶!人抱了個琵琶上來的,明顯是演奏樂器的啊!”

人群裡的謝旋愣了一下,拍拍坐在他旁邊一直和他打聽免免的蕭蕭,指了指舞台上:“……這不,說曹操曹操到了。”

身著鬥篷的女孩在舞台左側的椅子上坐下,微低著頭,似乎在醞釀情緒。台下原本那幾聲竊竊私語也逐漸消失了,大家的注意力都不由地落到了女孩的身上,也被她身上那種清幽的氣質帶動,現場落針可聞。

直到第一聲琵琶音如珠落玉盤般響起,隨後又緊接著用琴音漾出一片玲瓏的漣漪,在霧白的燈光下,整個舞台如墜夢境。

歐陽軒在台下靜靜看著,台上紅兜帽、烏黑長發的女孩,和他曾經在一些圖畫書冊的插畫中看到的王昭君形象重合,雖是看不清臉,但亦有一種柔婉的淒豔——這丫頭跟這身衣服的氣質太相合了。

歐陽軒沒好好讀過書,學生時代基本上都是在調皮搗蛋惹是生非,他不是那種能耐下性子學習做題的人,對,就是李培那樣的,跟他一點兒也不對付。

所以關於昭君出塞的故事,他也就是在那些地攤上買的野史裡看過,任憑那些書裡把王昭君描寫得如何美麗、如何偉大,如何背負著家國大義,他看得都膩味得很。

也沒彆的什麼,他就是單純覺得,那些書裡一個勁歌功頌德,讚揚這個女人的“犧牲”,甚至把王昭君在異鄉因為思鄉鬱結,鬱鬱而終都描繪得無比淒美讚頌的樣子,怪虛偽的。

這麼喜歡歌頌彆人犧牲,那個寫書的玩意兒怎麼自己不去犧牲犧牲啊?

台上琵琶的弦音從最開始的悠遠哀慟,到鏗鏘錚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緊緊吸附在彈琵琶的女孩身上,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舞蹈演員已經上台了。

直到有人如夢初醒,小聲提醒周圍的同伴:“哎,彆一直看琵琶了,郭雪瑤出來了。”

“啊?……哦。”他旁邊的人傻乎乎地應和,也是這會兒才回過神,卻有些戀戀不舍,舍不得把目光從琵琶女孩的身上移開。

琵琶的弦音隨著舞蹈表演裡昭君的情緒——哀婉、痛楚、悲咽,決絕……聲聲變換,時而柔婉時而高亢,現場的所有氛圍就被那麼一個小小的人,和她懷裡那把小小的琵琶帶動著,起承轉合。

觀眾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又下意識地把目光投注在了位置並不顯眼的那個琵琶女孩身上,隻覺得昭君的一世浮沉,似乎都被少女的琴音演繹儘了。

民族樂團的人坐在後麵,一邊演奏一邊彼此交換眼神,眼神中都有些驚訝。

他們沒有想到,盧雲芬的這個師妹隻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譜子,然後跟他們快速地合了一次,就能在舞台上有這樣的完成度,且基本不需要他們刻意去遷就配合琵琶。

這個演奏水平,居然沒進樂團,也是可惜了。

表演行至酣處,絲竹琵琶聲聲錚鳴,樂曲激昂,舞蹈也漸入高/潮。

郭雪瑤一個漂亮的元寶跳一躍而起,她跳的位置剛好離謝免免不遠,身著紅鬥篷的少女正全心投入在激昂的演奏中,無暇他顧。

舞蹈的一起一落間,帶起的風吹落了免免的兜帽,鬆鬆綰在腦後的黑發如瀑布一般,隨著落下的兜帽一起散落了下來,絲絲縷縷垂落在肩。

台下,歐陽軒聽到他周圍坐著的好幾個人,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好了,這下是徹底沒什麼人關注倒黴的舞蹈首席郭雪瑤了,明明她才是這支舞蹈裡的紅衣昭君,精心編排的舞蹈,卻吸引不到任何的目光了。郭雪瑤注意到觀眾席的反應,練了許久的舞蹈動作一滯——她跳了這麼多年舞,從未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淪為了彆人的陪襯。

一整個觀眾席的人,無論男女,都被琵琶女孩兜帽下的容顏深深吸引了,或許也是因為在這樣的氛圍下、這樣的琴音中,更容易讓人被現場的氣氛感染,被舞台上熠熠發光的人的美好所吸引。

何如一曲琵琶好,鳴鏑無聲五十年。也隻有這樣的琴音,這樣的美人,才能成就千古的佳話了。

後半場演出,一直到女孩抱著琵琶謝幕,大家都一直沉浸在這種情緒氛圍當中。

梨花藝術團的這場壓軸表演完美結束,沒有出任何的岔子,表演的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觀眾席上已經完全沒有人在聽主持人最後的總結陳詞了,全都交頭接耳地在討論,剛剛的琵琶女孩到底是誰。

“這小昭君應該不是咱們院裡的吧?眼生得很啊。”

“嗯,不大像。我之前聽說梨花藝術團這次找的伴奏是寧城民族樂團的,那這姑娘八成就是民族樂團那邊撥來的琵琶手了。看起來年歲不大啊,彈得倒真是太好了!”

“哎!誰能打聽打聽,這姑娘到底是誰啊?你們說……嘿嘿,我現在上門提親還來得及麼?”

也不知道是哪個男青年說了這麼一句,被周圍的姑娘們聽見了,挨了好幾個白眼兒。

“臭流氓!”“見色起意,不安好心!”

就因為這個琵琶女孩的出現,觀眾席這會兒熱鬨非凡,仿佛一下子成了個交流情報感想的茶館。琵琶女孩已經直接被稱呼為“小昭君”了,這些人,剛剛表演開始之前還一個個嚎著郭雪瑤前郭雪瑤後的,這會兒倒把他們的“偶像明星”全然拋諸腦後了——怕是沒有人記得,這場表演裡,郭雪瑤才是那個首席,才是舞蹈表演裡的“昭君”才對。

歐陽軒默不作聲,站起身,往後門走出去準備抽煙去了。歐陽鄭道瞥了他一眼,他就朝舞台上一個人唱獨角戲的主持人抬抬下巴,意思是演出都結束了,我出去透透氣總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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