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園站,當地人習慣稱呼為五道口站。
一個很小的火車站,京張線自西直門始的第二個車站,一層的站所,門臉寬不過十米,加了層站牌牆後,算是拔高到三米五的樣子。
李建昆蹬著自行車氣喘籲籲趕過來,還未臨近,便看到站所外麵一側,堆著幾隻正常大小的麻布袋,旁邊停著一輛板車。
按理說接到貨了,應該裝車走人。
這會三男一女,一行四人,卻圍著幾隻麻布袋,悲痛不已,泣不成聲,引來進站出站的人紛紛側目。
那個女孩,眼泡已經哭腫,肩頭不斷聳動,不是沈紅衣又是誰?
李建昆心痛不止,深吸一口氣,推著自行車走上前,佯裝一臉詫異地打招呼道:“誒?你不是那個新生學妹嗎,咋了這是?”
聞聲,四人齊刷刷扭頭,沈紅衣看清來人後,不由怔了怔,沒想到對方還記得自己。
她當然記得對方,這個不能比較,入校的那天他們這麼多新生,帶她們女生去宿舍的,隻有這位學長一人。
“李李學長。”沈紅衣哽咽著打招呼。
李建昆小小高興了一下,沈姑娘顯然記下了他的名字。
麵對旁邊三人疑惑的目光,沈紅衣道明原委,三人恍然,紛紛向李建昆點頭示意,但仍是滿臉悲愴的模樣。
李建昆停好自行車,走到跟前,有一隻麻袋口已經拆開,露出碼放整齊的書本,他隨手抽出一本。
搭眼望去後,滿頭黑線,這是個啥啊這?
小學生也不至於弄出這種刊物吧?
裡麵他還沒看,知道書的封麵是啥不?
啥都沒有!
就前後兩頁白紙,前麵這頁上,孤零零寫著“第一代1979年1期”幾個大紅字。
饒是倍受後世簡約美熏陶的李建昆,也屬實欣賞不來這樣的美感。或許它根本沒有,後世崇尚的簡約美,核心理念是簡約而不簡單。
細節很重要。
“本,本來不是這樣的。”
沈紅衣似乎終於找到一個傾訴的對象,這位學長在她入學的第一天,給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而好印象又催生出些許的信任。
她不知從何處快速取過一本書,遞到李建昆眼前。
後者搭眼一瞅,誒!這才像點樣嘛。
這本封麵完全不同,白紙上印有一排黑色的柵欄,還有兩行彎彎曲曲的足跡,這足跡很抽象,仿佛是用拳頭蘸墨一個個摁出來的。
整體畫麵帶給人一種深沉的思考,可以聯係上許多事件,做出成千上萬種解釋。
一言以蔽之,挺有內涵。
李建昆取過兩本書,放在一起比對,望著雙眼紅腫的沈紅衣,多想伸手替她拭去眼淚啊,不解道:“《第一代》我知道,現在學校裡不少人都在期待,為什麼不按同一個版本印呢?”
“就是因為很多人在期待啊。”
沈紅衣的眼淚像斷了線往下掉,旁邊三人也一樣,焦急和不安躍然於臉上。
李建昆越發心痛,真想把她摟進懷裡,告訴她:彆哭,有我。
“不是我們不按,是出事了。”旁邊一個男生,給出解釋。
客觀講,這位同學也有可能是期待者之一,那麼人家問起,出於責任,他必須告知原委。
他自我介紹叫李春,77屆中文係學生。
李春娓娓道來,“書是在武漢那邊印的,印好的,沒印好的,在印刷廠直接被封存,說是其中有些詩過於憤怒。
“可我們已經投入7200塊啊,這麼多人滿心期盼。最後珞珈山社那邊眾同學一咬牙,搶也得給它搶出來!
“弄是弄出來了,整整三噸,沒有裝訂的散頁,但還不全,原本應該有108頁,他們隻弄出其中的64頁,封麵僅僅印了一千本。
“隨後珞珈山社那邊,找到一家街道裝訂社裝訂,連夜分成三百包,寄送到各院校。
“喏。”
李春伸手指向地上的麻布袋,淚水再次溢出眼眶,哀嚎道:“可是,這是殘本啊,還是這個樣子,哪裡像本刊物?那麼多人期待,我們怎麼拿回去交差,我們怎麼讓同學們滿意?
“我們社裡,有些人為了它,生活費一分不剩全拿出來,還有不少熱心同學慷慨解囊先行墊付。
“就這種……東西,我們怎麼拿去學校發售?”
李建昆默默聽完,總算搞明白什麼狀況。
說來說去,是一種責任把他們焊死在這裡,沒臉回學校。
他看了眼沈紅衣,真怕她急出個好歹,遲疑一下,掃視過四人道:“你們,願不願意相信我,這件事交給我處理怎麼樣?”
四人齊齊望向他,皆是一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