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希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大飯廳裡,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一名校外特邀而來的青年學者,正聲情並茂朗誦著一首詩歌。
地下烏泱泱一片人頭,因為人數太多,沒有人帶凳子進來,大家全部站著,此刻一個個脊梁挺得筆直,皆受詩歌中那股飽受挫折、仍然對明天抱以美好期許的情緒所感染。
一場精神層麵的饕餮盛宴。
正是這個年代的青年們所渴求的。
後來有人回憶說: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
李建昆記得,這話還有下一句: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時代,或許用後世人的眼光來看,它伴隨著一定的愚昧,可我們不得不承認,它很純粹。
李建昆戳在飯廳大門口處,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他既無法完全代入孩子們的那種情感,又欣賞不來詩歌文學,真正觸動他的,僅僅是這股純粹,這份質樸。
“啪啪啪啪啪!”
每一篇詩歌或散文朗誦結束,排山倒海的掌聲總不會缺席。
同學們激動、振奮、欣喜、落淚……這個年代的感情是如此充沛,不論讀者,還是作者。
切身處地的感受著這樣的氛圍,李建昆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文學的澎湃力量。
他曾經是不屑於精神食糧的,但這一刻他明白,人類離不開文學。
心靈雞湯,它隻是誕生錯了年代,才變成了一個令人鄙夷的詞彙。
若是在窮苦時,若是在磨難中,倘若躺平就要挨餓,倘若不奮鬥就要挨打,人們是需要文字的啟迪和力量的,哪怕它很莽,哪怕它略顯愚昧。
可是,後來的孩子們啊,正因為有了這一代人的傻,你們才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呀。
“下麵,有請79屆文學係新生,早晨社社員,沈紅衣,為大家帶來詩朗誦《苝京深秋的夜晚》。”
李建昆揮揮腦子,眺望向舞台。
一抹倩影出現在台上,仍是上午那身樸素的穿著,邁著不太自信的小步伐,她似乎不敢望向台下,頭微微低著,走到舞台中央,站定。
李建昆這輩子的視力極好,有意識地在保護,哪怕相隔上百米,依然能看清她的胸脯在明顯起伏。
‘傻妞,彆怕。’
他在心裡剛說完這話,舞台上沈紅衣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
精致的鵝蛋臉,水汪汪的大眼睛,小鼻尖翹翹的,配上一抹彎彎的紅唇,散發著少女特有的青春和可愛。
“聰明的姑娘。”李建昆讚道。
她用了一個很傻,但很湊效的方法:目視前方,但雙眼並不聚焦,眼前大抵是朦朧一片的,由此摒棄掉全場兩千多人的壓力。
李建昆注意到一個細節,她沒帶稿子。
脫稿朗誦。
《苝京深秋的夜晚》?舒婷的吧?這會就出來了?
或許不是後世的那版定稿,《這一代》背後十三家高校文學社的集體力量,說是已成汪洋之勢,都毫不為過。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一首章節體的詩,共有六章。
說真話,李建昆都替她捏了把汗,在某些方麵,實在算不上一個大女人的沈姑娘,亦有她的驕傲。
“夜,漫過路燈的警戒線,
“去撲滅群星,
“風跟蹤而來,震動了每一片楊樹,
“發出潮水般的喧響,
“我們也去吧!
“去爭奪天空!
“或者做一片小葉子,
“回應森林的歌唱……”
沈姑娘的聲音很好聽,平時說話如黃鸝般清脆,當下朗誦時,參入充沛的情感,猶如小鳥在林間婉轉吟唱。
李建昆聽得如癡如醉,確實去了……神遊天際,落向南方。
他已經定好行程,十二月下旬,他會在鵬城送走70年代,迎來80年代。
詩人呼喚得很好,他要去做的,正是爭奪天空!
老實講,聽到這首詩,都有點激情澎湃,想馬上前往,把計劃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