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方浣生前來道賀,章太岡、徐端等人自然不會缺了禮數。
他們請方浣生等方族中人就座。
方浣生見到唐廷帝室的代表,乃是前兩年才從南荒返回的湘王張洛。
荊湘遙遙相對,二者之間並不陌生,常打交道。
眼下碰到,麵上自是寒暄一番。
少頃,二人同時發現,各自眼角餘光,都不禁看向同一處。
在那裡,一個身材修長高大的紫袍道士已經入席落座。
感受到二人視線,身著紫袍的年輕道士轉頭看來。
湘王張洛微笑,頷首為禮:“南荒一彆,道長彆來無恙?”
方浣生亦是相同動作:“雷道長當麵,荊襄方浣生有禮了。”
雷俊還禮:“湘王殿下,方居士。”
霄頂上賓客來來往往,與天師府、蜀山派同為道門三大聖地的純陽宮,也有代表來。
乃是蔣漁。
純陽宮當前比蜀山派都還要缺人,呂錦段、王玄皆走不開。
蔣漁年紀雖輕,但在如今的純陽宮裡份量已經頗重。
嶽西陵如今不用閉門不出,但為了避嫌,他也不在純陽宮內任職,轉而直接前往長安君前,作為純陽宮在長安的代表,直接把自己送到了女皇眼皮子底下,以示清白。
純陽宮經曆嚴重內亂,蔣漁不說是年輕一代天才弟子僅存的獨苗,也相去不遠。
呂錦段、王玄再希望她能靜修,但有些曆練也不得不先為她加上了。
好在蔣漁本人雖性情相對疏冷,但進入角色很快。
“玄霄子道兄。”蔣漁同蜀山派眾人見過禮後,來見雷俊,當先打個道家稽首。
雷俊還禮後,她說道:“道兄,本派今年正逢傳戒大禮,誠邀貴派道友觀禮,帖子已送往龍虎山,今朝正好在霄頂遇見道兄,還請恕貧道冒昧,不知道兄可有意赴終南山做客?”
此世道門傳承,符籙派有傳度、授籙,而丹鼎派則有冠巾、傳戒。
前者宗壇授籙,名登天曹。
後者則是入期掛號,受三壇大戒。
在此之前,與符籙派傳度相對,有冠巾,又稱小受戒。
不同於天師府的傳度大典正常情況下每三年一次,純陽宮的冠巾沒有固定時間,也沒有大型典禮。
凡向道之人得接引入道赴純陽宮,成為道童開始最基礎的學習,每個人至自己十八歲時,如果達到相關標準,便可通過冠巾之禮,正式成為純陽弟子,又稱冠巾道士。
無法通過者,另行安置。
而之後的傳戒大典,則是同天師府的授籙大典一樣,每六年一次。
符合相關標準者獲得參加傳戒的資格。
不過純陽宮傳戒大典的時間並不完全固定。
道家三元節皆可,但要二元相連。
例如上元節純陽宮發傳戒普示榜,則當年中元節正式開壇演戒。
如果中元節發傳戒普示榜,則下元節開壇演戒。
當年下元節發傳戒普示榜,則次年上元節開壇演戒。
今年純陽宮便是上元節發榜,故而將在中元節期間正式開壇演戒。
賓客觀禮,亦是在那時。
距離當前夏至,還有兩月左右時間。
“貴派盛事,如有機會,貧道自然希望能共襄盛舉。”
雷俊言道:“不過,容貧道同山門那邊聯絡一二後,再給蔣道友答複。”
蔣漁:“這個自然。”
晚些時候,她同樣向蜀山方麵發出邀請。
蜀山方麵章太岡新接任掌門之位,諸事繁多,自然無暇前往,徐端年事亦漸高,當免奔波之苦。
不過他們已決定由一位八重天境界的高功長老前往終南山觀禮,隻看屆時是張東源還是葉東明。
禮節上,張洛、方浣生等人,同樣收到純陽宮的邀請,自然也都有積極回應。
另一方麵有積極回應者,則是來自西域佛門的金剛寺年輕方丈索央。
須彌金剛部的實力令蜀山派忌憚,不過雙方麵上暫時沒有過衝突。
不管出於禮節考慮還是彆的考慮,蜀山派都會邀對方前來觀禮。
或許是為了避免須彌金剛部給外界帶來更強勢的印象,西域佛門這趟來觀禮的人是七重天境界的索央,修為不那麼紮眼,但作為金剛寺的方丈,身份上分量足夠。
跟彆家勢力,跟身為道門高層的章太岡、蔣漁等人打交道,索央毫無壓力。
但他其實也有頭疼事。
麵對來自天師府的雷俊。
雷道長倒是不見疾言厲色,神色如常,麵若平湖:
“金剛寺諸位高僧,如有發現本派天師袍,還請代為收取,助本派尋回天師袍,本派上下銘感五內,定有重謝。”
這句話,索央都已經會背了。
天師府就此事跟西域佛門聯係過很多次,還有唐廷帝室居中調停。
但是聽包括張靜真在內的其他天師府代表說這句話,從沒有給索央如此大的壓力。
哪怕雷俊語氣始終平和,不急不怒,索央都有窒息之感。
那壓迫感完全不是尋常人能比。
可是,讓索央上哪給天師府變一件天師袍出來?
他現在恨不得躲著雷俊等天師府道士走。
不過當前場合下,索央不會失禮,而是神情肅穆:“玄霄道長請放心,本派定會儘力搜索洪婕的下落,助貴派尋回天師袍。”
“……希望能儘快有好消息。”雷俊靜靜注視索央片刻後,方才開口。
索央心中歎氣,麵上寶相莊嚴,雙掌合十向雷俊一禮:“本派上下,皆希望能同貴派攜手並進。”
雷俊:“貧道亦希望如此。”
蜀山派的大典如期進行。
雷俊師徒接下來就安心觀禮。
實事求是地講,此次章太岡接任掌門的大典,有些瑕疵。
舉世皆知,大唐人間的蜀山派有六大至寶,皆名動大唐。
不過一般而言,這六件至寶並非全部由蜀山掌門一人掌控。
由掌門直接長期職掌者,大多數時候是兩件。
即太乙先天塔和清霄府。
前者是蜀山第一寶,後者近乎同蜀山派基業合並。
這二寶不一定是蜀山派掌門的身份象征,但大多數時候見寶如見人。
但比較尷尬的是,當前這兩大法寶都不在蜀山。
嗯……感謝蜀山派的祖陵禁地還在山上,沒有隨清霄府一並離開,否則還真說不清誰才是蜀山正統。
但據雷俊所知,即便沒有上下二寶,蜀山派仍準備新立掌門。
果不其然,蜀山派表達的意思,更多在於一定要尋回上下二寶,以此激勵門人弟子的銳氣。
大典上方浣生視線掃過。
索央天資實力都不錯,但他無法代表須彌金剛部年輕一代佼佼者的水平。
雖然因為灌頂密法他快速提升到七重天境界,但接下來,他提升速度已經放緩,未來更多要看自身。
而雷俊、章太岡、蔣漁三人不同。
這皆是大唐道門年輕一代的傑出人才。
不過這當中,玄霄子雷俊,又更勝出一籌了。
莫說蔣漁尚年輕,如果她與雷俊同齡,怕是更會被雷俊蓋住光芒。
便是嶽西陵,比之雷俊亦有不如。
而蜀山派的章太岡自然是天之驕子無疑,年紀輕輕接掌蜀山門戶,成為圓滅、唐曉棠、蕭航之後又一位極為年輕的大勢力掌舵人。
可事實上,在方浣生看來,章太岡較之天師府的雷俊,同樣會被壓一頭。
他相信這不止是他一個人的看法。
好在因為人間道國以及自身種種動亂的緣故,現在道家三大聖地聯係較為緊密,雷俊前來更有支持、力挺的意味。
否則換了往年太平年景,章太岡接掌蜀山門戶的典禮上,雷俊卻比他更吸引眼球,就會顯得喧賓奪主。
不得不再次感慨,龍虎山已經步出低穀了,似雷俊這樣年輕又強勢的天之驕子,天師府裡還有兩個……方浣生麵上無異狀,心中則在歎氣。
眼下荊襄方族雖然同唐廷帝室方麵為代表的勢力修好,但他們現在相當於被大江上下遊的蜀山、龍虎山夾在中間了。
方浣生正這麼想著,忽然目光一轉,看向身旁隨他而來的幾名方族年輕子弟。
帶他們來,本意是希望他們增長閱曆見聞,經受磨練。
但現在看來,他們確實看到長見識的一幕,想法卻完全偏了。
那幾個方族子弟,正一起看向觀禮人群中,較為特殊的一個身影。
一個顯得有些矮胖,身著深紅道袍,但黑白色的毛從領口袖口露出,然後頂著個大腦袋。
正是卓抱節。
方族幾個年輕人看看卓抱節,然後再對視一眼,互相使幾個眼色。
因為正舉行大典,這幾人麵上儘量保持神情肅穆,但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直到方浣生平靜掃他們一眼,幾人才連忙收斂。
等到大典結束後離開現場,方浣生才問道:“剛才怎麼了?”
一個年輕人連忙答道:“大伯,我們沒說什麼,就是看那頭山貔穿道袍的模樣,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方浣生麵無表情,邊走邊問:“可笑之處何在?”
對方解釋道:“小侄先前讀書,見有‘沐猴而冠’一詞,方才瞅見那山貔,忽然覺得詞句真是活靈活現。”
他看看其他幾人,大家顯然都是相同想法,這時皆點頭附合,甚至有人笑出聲來。
“他比你們當中不少人都強。”
方浣生淡然道:“何況,你們忘了他師祖鬱離子元墨白嗎?”
那些方族子弟聞言,麵麵相覷。
方浣生:“就算沒有鬱離子,隻要他師父是玄霄子雷重雲,那麼……”
他停下腳步,轉身,心平氣和:“即便你們看不慣他,大麵上,該給的尊重一定要給,你們可以不尊重他,但必須尊重他師父玄霄子的修為實力。”
“大伯教訓的是。”一眾方族子弟聞聲皆低首。
方浣生:“全部罰抄。”
眾人:“是,大伯。”
大典結束後,方族子弟們被罰抄的時間裡,雷俊師徒告辭離開霄頂,正遊曆巴蜀之地。
紀川再次為雷俊充當向導。
路上,卓抱節終於明白那日在霄頂上師父為何那般慈愛。
不管山上山下,當著紀川的麵,雷俊把自己的大徒弟誇得人間沒有天上難尋,全是什麼少年老成,勤勉認真,潔身自律一類的好詞。
後果就是當著紀川的麵,某隻小熊望著蜀南竹海,暗地裡口水快流成河。
但師父不給他任何打牙祭的機會。
公正地說,某隻滾滾大多數時候當得起自家師父的吹捧。
唯有口腹之欲這一條,他做不到。
然後,巴蜀一趟走下來,清茶淡飯就吃得小卓道長幾近道心崩潰。
“知道錯哪了麼?”雷俊兩隻手分彆把玩徒弟腦袋上兩個毛茸茸的朵朵。
徒弟:“因為師父小心眼……不是,是因為弟子有違為徒之道,不敬師長,請師父責罰。”
雷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行,自己覓食去吧,被紀道兄撞見可就是你自己不小心了,對外形象還是要在意的。”
“是,師父!”卓抱節歡呼一聲。
沒雷俊管他,他下個瞬間就溜進竹海內。
衣錦還鄉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家鄉口味。
雷俊親眼看著自家大徒弟圓滾滾的身材卻以一個近乎標準的魚躍入水姿勢,撲入竹林中。
他見狀不禁莞爾。
“華節小友呢?”
晚些時候,紀川從另一邊過來,好奇問道。
雷俊若無其事:“小家夥重回故鄉,心有所感,我命他入竹林靜修,吐納天地靈氣精華。”
紀川回頭望了竹林深處一眼。
雷俊則說道:“晚些時候,我師徒二人預備離開巴蜀北上,今番真是叨擾了。”
紀川:“這說得哪裡話?你過來,本派歡迎之至。
北上的話,貴派是你作為代表,前往終南山觀禮?”
雷俊頷首:“不錯。”
先前同元墨白等人聯係,元墨白問雷俊自己的意思如何,雷俊如今修為漸高,當年遊曆四方見識天下諸般妙景和各種修行法門的目標,可以漸漸開始提上日程。
反正已經出來了,時間上趕得及,純陽宮這一趟索性也由他來走。
“預備何日出發?”紀川又問道:“我送你們出蜀。”
雷俊笑道:“道兄太客氣了,不用如此麻煩。”
至於時間日期……
雷俊剛想回答,不料腦海中這時竟忽然有光球閃爍,然後從中浮現字跡:
【地轉天動,忘川潮湧,龍蛇起陸,南北齊舞。】
隨之而來,則有三道簽運:
【中上簽,六月初十正午時分,前往霄頂以北劍閣白鷺峰,有機會得三品機緣一道,些許風浪,謹慎可平之,後續可能有因果糾纏,當慎而處之,吉。】
【中中簽,六月初十正午時分,前往霄頂主峰,有機會得五品機緣一道,些許風浪,謹慎可平之,後續可能有因果糾纏,當慎而處之,平。】
【中中簽,六月初十正午時分,前往霄頂、白鷺峰以外地方,無額外所得,亦無所失,平。】
雷俊首先留意到的是“忘川潮湧”四個字。
九天十地中的黃泉麼……他心中暗道。
難怪先前到霄頂時,隱約感覺地下氣脈流轉有些怪異。
當時因為蜀山派一眾高手連番鎮封的關係,他沒有特意入地下去找,故而還有些不明所以。
現在對照簽運,原來竟著落在這裡。
好在,從簽運來看,再對照蜀山派當前有三、四名八重天高手以及北冥神槍、南明離火鼎和青冥劍三大至寶,此事於蜀山派而言該當有驚無險,足可應付得來。
倒是另外一邊,劍閣白鷺峰……雷俊回憶看過的地圖。
黃泉忘川,將同時在兩個地方潮湧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