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舟雨的這句話一出,他們不知道是先感慨總算沒有其他關卡還是先緊張一下。總之在把蘇舟雨胳膊上的繩子解開後,他們便踏上了木橋,穿橋而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看著方英胳膊上暈出來的那片血跡,又見方英的雙眼中絲毫沒有露出痛苦的情緒,楚留香在心裡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傷口在芳櫻身上,芳櫻姑娘遠比其他人了解這個傷口傷的是輕是重,到底需不需要包紮上藥。而且楚留香也明白,像這種傷口,包紮起來,還不如不管它對自己接下來的出招的影響小。
走過長長的木橋,在一條隱蔽的小路上走了一小會,又轉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古樸精巧的六角山亭立在崖邊,亭旁有一口大大的石井,旁邊立著一塊石碑,上書:天下第三泉,陸羽茶井。眼前的景是美景,也是名景,然而客人們卻無暇欣賞,他們的目光都放在端坐在六角山亭裡的那個老人身上。對於這些習武之人來說,比起天下第三泉,天下第一劍客更值得注意。
坐在亭中那人的雙鬢斑白,臉上也有些皺紋,他確實也不年輕了;但是他閉著眼睛端坐在那裡,腰杆挺得筆直,恍如他身後的山間老鬆,曆久彌堅。他身前燃著一個小火爐,爐上的水,馬上就開了。有兩個白衣垂髫的小童低頭袖手站在庭前,見李玉函帶著一行人來,一齊恭敬的行了一個禮,然後向亭中伸出一隻手,彎著腰向兩旁退開,邀請他們進去。
李玉函回頭有些寬慰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整了整衣襟,低頭恭敬的走了上去。
“父親,兒子回來了。”李玉函行了一個禮恭謹的說道。
“回來便好”。李觀魚輕輕頷首,看了李玉函一眼,然後順便把李玉函帶來的客人們打量了個遍。他當初吩咐李玉函是把芳櫻帶過來,沒想到李玉函中途傳書告訴他自己在杭州交了三個朋友,想請他們到家中遊玩。念在因自己隱居避世多年,李玉函也很少在江湖上行走,朋友也不多。李觀魚便答應了,後來一打聽,這幾個年輕人不錯,合他的胃口,也值得結交。
“你便是芳櫻?”李觀魚看著他們中唯一的一個女子問道,久不問世事,因為隨著從前好友接連逝去,江湖上已無需要他特彆關心的事。但是一接到那個消息,立刻把避世這些年的淡然都扔到了一邊。
江湖上武功差的,擔心自己會不會死;武功足以自保的,想的是自己過的好不好;武功已至化境的,他們隻擔心一件事:他們的武功會不會失傳?
二十年前與他在此烹茶論劍之人,已經有一大半都離開了人世,其中十之**都沒能找一個能把自己武功傳下來的人。那些驚豔絕倫的劍法,隻能存在於他的記憶裡,江湖更迭猶如碧海潮生齊拍岸,在前麵的浪頭總是消逝的最快,他也已經老了。。
“晚輩方英,見過前輩。”方英感受到李觀魚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他有些擔心,李觀魚會發現他的不對勁。所幸,李觀魚隻是看了他一小會,然後便把目光放在了楚留香身上。
“不錯,你很好。還有你們這三個小夥子也很好,老夫在這山裡隱居慣了,沒有想到江湖上竟然出了你們這些後起之秀。”李玉函看著他們誇讚道。
“前輩謬讚了,前輩雖隱居在此足不出戶,但天下第一劍客之名,天下皆知。”楚留香真誠的說道。
楚留香語氣中的真誠,李觀魚當然聽得出,他大笑了幾聲說道:“好一個盜帥楚留香,雅盜之名名不虛傳,江湖上的小輩,可沒幾個像你這麼會說話的!”
談話間,李觀魚身前的那壺水開了,白色的水汽徐徐冒出。李觀魚笑夠了之後說道:“彆隻老夫在裡麵坐著,你們都在外麵站著,若是讓彆人看到,指不定還以為我李觀魚的架子有多大!”既然主人都如此說了,他們便魚貫的走進亭中,各自尋了一個地方坐下。這座亭子,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名士與此烹茶論道,自然夠寬敞,能坐的下他們。
待他們坐定之後李觀魚看著李玉函說道:“你們來的正好,這水剛好燒開,玉函你便為幾位客人烹茶吧。”李玉函點頭稱是,然後便站起來提起那個小泥爐,坐到山亭中央的小案前,擺弄起案上的茶具來。守著這麼一泉適合烹茶的好泉水,自然不能浪費,李玉函的動作行雲流水,看著賞心悅目,一看便知平日裡沒有少跟茶具打交道。
李觀魚看方英的目光被李玉函的動作吸引了幾分,眼中微微有些笑意,他看著方英把聲音放和善些問道:“芳櫻,聽聞你是天香穀新一代的楚翹,劍法精妙,深的天香穀劍法精髓,不知你學劍幾年?”
“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不錯。”李玉函讚賞的說道。武功這種東西,隻要不是急於求成,打基礎還是越早越好。而天香穀以醫入武,穀中劍法好的不少,醫術好的更多,自然不會讓孩童在練武的時候誤傷自己,過猶不及。更何況,稚齡之童,貪玩好動乃是天性,雖然耳提麵命的讓他們習武,但習武比起玩耍來要難熬許多,李觀魚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輕的看了正在低頭溫壺的李玉函一眼,然後又抬起頭來問道:
“天香穀分為劍傘兩派,穀中弟子多是傘派,比起學武,學醫可要輕鬆許多。聽聞你的醫術也不錯,想來也是從小便開始學的。彆人都是要麼選這個,要麼選那個,你倒好,兩個一起學了。”更重要的是,兩個都學的很好,足以見得她的天資之高和心性之堅韌。
方英眉目稍微低垂謙虛的說道:“年幼輕狂,讓前輩見笑了,無論是武藝還是醫術,方英小小年紀,不過是剛入門而已。況且兩者無論哪一個都是博大精深,其中精妙,常令晚輩感慨,百年太短,即使窮極一生都不見得能把那條路走到儘頭。”所以說,我真的沒有心思跟你兒子談一場戀愛,結一樁婚事,麻煩您老,趕緊打消這個念頭吧!方英在心裡祈禱著。
聽到方英如此說,李觀魚先是愣了愣,然後大笑了幾聲說道:“你放心,依我看你現在還有餘力想彆的事情,跟彆人鬥智鬥勇,怎麼會捉襟見肘?況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武藝與醫術雖然看似相差千裡,但他們中卻都蘊有相同的道,二者同修,雖然要廢更多的精力,但兩者所得相互印證,你的進度卻不見得會慢到哪去,學了這麼多年,你也應有所感悟吧?”
“武藝與醫術,都是亦能殺人,也能救人。”方英沉吟了一下說道,李觀魚在劍法上的造詣可謂是當世頂尖,學了這麼多年,方英學會了不少東西,也有不少問題。若是能得李觀魚指點,方英自然求之不得。
“不錯,那你學藝之初,到底是為了殺人,還是為了救人?”
“實不相瞞,是為了殺人。”
“哦?既然是為了殺人,那為何在學武藝的時候還要把醫術也學好,難道說在那個年紀,你便懂得了這個道理?”李觀魚眯了眯眼睛問道。
“並非如此,前輩那個時候哪裡能想的這麼多?隻不過是因為師姐總在晚輩耳邊念叨著,天香穀是以醫入武,晚輩那時候以為若要學好天香穀的武藝必須也要把醫術學好,所以才兩樣都學了。”
方英說的時候沒有露出什麼情緒,這句話一出來,其他人卻多多少少的有些笑意。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在心中暗笑:“看芳櫻姑娘現在的樣子,沒想到小時候竟然如此天真可愛,竟然鬨出這樣的烏龍。不過也不知道她後來都遇到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的性子,看著冷冰冰,殺人時毫不手軟,但遇到病患時,也是實打實的關心他們。”楚留香又一想,從小便為了殺人而學藝,看來芳櫻姑娘小時候應是遇到了什麼變故,有不得不殺的人……雖然不清楚,想來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那後來又遇到了什麼事,才讓你有現在的想法?”李觀魚清了清嗓子,嚴肅的問道。
“有人在晚輩麵前受了重傷,我用自己所學的醫術救了他,這才想起,醫術本就是用來救人的。儘管自學醫術,我在練劍的時候能更準的刺入人的要害,劍招穩了,劍法學的也快,但醫術更大的用處卻是用來救人。所以晚輩明白,這醫術,能救人,也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