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某條林間小路裡,有一行人正在戒備的行進,一群明顯是練過武的練家子,手上拿著各式武器,一邊警惕的看著四周,一邊小心翼翼的向前走著。一輛樸素結實的馬車被他們護衛在中間,車夫手裡的鞭子彆在腰間,穩穩的駕著馬車。兵法有雲:逢林莫入,因為林中阻礙視線的東西太多,也很容易中什麼埋伏,更何況這裡人跡罕至,是一個毀屍滅跡的好地方。但是沒有辦法,他們這群人若是走大路,肯定會嚇到不少路人。更何況,真的在人群中打起來,那就是大事了,為了他們少爺的名聲著想,還是走小路更合算些。
這地方他們覺得危險,想對他們出手的人卻覺得很合適。他們走到一處分外狹窄的地方時,前麵的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那人無論是發式還是穿著打扮,包括手上拿著的狹長的倭刀都表明他是一個東瀛人,此時他正盤著腿坐在路中間,倭刀放在自己的兩膝之上,閉著雙眼氣息綿長,似乎已經入定。然而,他所坐的位置卻正好擋住迎麵而來的一行人。
領頭的一人揮了揮手,整個車隊便穩穩的停了下來。那人把手中的刀柄握的更緊了,咽了咽口水,緊緊盯著前麵那人客氣的說道:“大俠能否起身讓一下路?此路狹窄,大俠坐在這裡,我們的馬車過不去。”那人像是睡著沒有聽到一般,毫無反應。他不動,這邊也沒有動。
過了許久,一陣清風吹過,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看著如臨大敵的眾人問道:“馬車上坐的,是不是花家的四少爺?”他這話的口音很奇特,待著濃濃的東瀛的味道,似乎是剛剛學會漢話。
回答他的,是接二連三的刀刃出鞘聲。見此,他也從地上站起來了,刀放在身側,一手拿著刀柄,一手拿著刀鞘,似乎下一瞬就會把刀□□。然而他並沒有,他隻是維持著拔刀的姿勢,緊緊的盯著麵前這成片的刀刃,眼中殺氣越來越重,氣勢也越來越恐怖。這邊已經有人連刀都拿不穩了,前麵明明隻有一人,但透過他的眼睛,卻仿佛能看到修羅地獄,無數惡鬼即將從地獄中爬出,將他們撕扯殆儘。
他踩木屐一步一步的向他們走來,每走一步,他的氣勢便重一分,馬匹不安的發出幾聲嘶鳴,似乎也受不了這駭人的氣勢想要逃離這裡。車夫安撫了它兩下,取下了彆在腰間的鞭子。馬尚且如此,人就更不用說了。隻有一個人,一把刀,按理來說,他們大可以仗著人多,趁著來人出鞘的時候避開鋒芒攻其弱處即可。但不知為什麼,被他的氣勢這麼一壓,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的盯著他手中的刀,絲毫分不出心神來觀察他有沒有其他的漏洞。
在相距幾步的時候,那人手中的刀終於出鞘了,隻聽得他大喝一聲,一道如閃電般的雪白的亮光劃過,一步一步積壓下來的氣勢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下一瞬他便出現在人群麵前,手中長刀由上及下重重的劈了下來。麵對這樣的刀勢,應當是要避開的,但是刀勢之下的人卻無論如何都劈不開,手中的刀下意識的擋在自己的身前。可惜當啷一聲,那人虎口裂開一道口子,手中的刀竟然被硬生生的砍斷了,倭刀繼續往下劈去,淩冽的刀風震得的他額頭上出現了一條血縫。
刀,離得越來越近,突然隻聽得啪的一聲破空聲傳來,一條黑漆漆的鞭子從後方甩了過來,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纏住了即將染血的倭刀,纏的緊緊的。那東瀛人刀勢被阻,氣勢已斷,他詫異的抬頭看去,甩出這一鞭子的,竟然是坐在車轅上的車夫。那車夫原本老實木訥的神情消失的無影無蹤,雙眼微眯,精光內斂。
那東瀛人剛要掙脫纏在刀上的鞭子,那車夫卻突然側了側身子,一道影子飛快的從馬車裡跳了出來,那個影子很是輕巧,身上穿著一件儒衫,手裡卻拿著一把巨大的樸刀。東瀛人瞳孔萎縮,上當了,花家的四少爺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不是一個武功高手。當斷則斷,袖子一抖,一個黑漆漆的圓球掉落,東瀛人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陣嗆人的濃煙。
濃煙散去,空無一人,隻剩下一把被鞭子纏了幾圈的倭刀。
那個提著樸刀的身影停在了半路上懊惱的說道:“讓他給跑了,東瀛那邊,學劍道的武癡瘋子竟然也學了藏頭露尾的忍術?那人究竟是什麼來頭?”東瀛盛產瘋子,尤其是學劍的,一個個喊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麼贏要麼死,像他們那樣的,很少會搞什麼陰謀詭計。忍術則是專門搞各種花俏逃脫的小手段,兩者可以說是水火不容,沒想到今天可以在同一人身上看到。
車夫手腕一抖,鞭子帶著刀回到了他的手裡。他拿著刀仔細的端詳了一番說道:“什麼來頭不知道,不過這把刀不錯,夠他肉疼的。”
剛剛差點沒命的那個護衛這才反應了過來,手裡的半截刀落地,渾身上下抖了一下,心有餘悸的對著站在他麵前的少年行了一個禮說道:“多謝齊小哥,林老伯,要不是你們二位,我現在已經沒命了!”
那少年把樸刀抗在肩膀上說道:“都是給東家辦事,彆說什麼謝不謝的,你們走了這麼久,我們師徒兩個在車上待了這麼久,什麼都不乾也不行。”
另一邊,方英換了一身衣服,跑到天香穀分舵去了一趟。殷鈴沉默的看了自家師姐一會,然後開口說道:“師姐,難為你還記得回來。”方英聽到她這話也有些歉疚,那天殷鈴帶著她去花家給七童看病……後來,方英就把她撂在那了,花家的事情一個接一個的發生,他也沒來得及給這裡遞個信。雖然說分舵的事殷鈴一個人就可以撐起來,殷鈴也知道他在這裡隻不過是因為這是他在江湖上曆練的一小站,不可能常駐。但是,一連幾天都沒有個信,難免她擔心。
“師妹,對不住了。”方英歉疚的看著她說道。殷鈴難得的看到自家師姐露出服軟的一麵,捂了捂胸口說道:“師姐沒事便好,剛從外麵回來時,我看著師姐臉色不太好,人也消瘦了些,不過現在看來氣色好多了。既然師姐過得不錯,我也放心了。對了師姐,你托我打聽的事情終於有了些眉目。”
方英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殷鈴說道:“查了許久,我們賣給花家又被截的那批貨,在碼頭上的時候被陳家的人碰過。後來又仔細打聽了打聽,陳家的二少爺前些日子去南海劍派做了幾日客。”
“陳家?原來天香穀已經到了逼得陳家出手的地步?”方英目光微動說道。
無論哪個地方,隻要有人就有江湖,而拉幫結夥是人的天性。所以不管是哪裡,都能看到有那麼幾波人在爭鬥。閩南雖然地處偏僻,但各條道上也是熱鬨的很。
少林南支莆田少林寺地位超然,雖然無論是勢力還是武力都不缺,但一向很少參與江湖爭鬥。南海劍派的劍法聲名遠揚,走的路子卻不怎麼正,各式殺手一波一波的湧現,雖然南海劍派已經在走下坡路了,但還是很少有人敢惹他們。白雲城雖然主要的勢力在海上,但僅憑著幾座島嶼並不能完全自己自足,原本白雲城陸上的精力主要放在羊城那邊,但自從幾年前當今聖上的親兄弟南王在羊城就藩,羊城的水開始泛白,白雲城就漸漸的把精力放在泉州。
上麵幾個雖然都是大頭,但一提起閩南的江湖,還有兩個姓氏是不能忽略的,陳和林。這兩家如同擁翠山莊李家一樣,都是傳承已久的武林世家。其他江湖人若是初到閩南想要拜碼頭,少林不管江湖事,南海劍派名聲不好,白雲城太過虛無縹緲。因此他們必會去陳、林兩家走一遭,這兩家的地位可見一斑。
而天香穀,立派不過幾十年,與他們相比也太過年輕。更何況天香穀平日裡也不管江湖事,天香穀的名聲,大部分都是行醫傳出去的。以往看著他們鬥來鬥去,沒想到天香穀也有被陳家針對的一天。這個消息雖然是一個壞消息,但也說明天香穀也變得強大起來了,能引起彆人忌憚。
“確實是陳家,師姐,這件事你準備怎麼辦?”
方英斂目沉思了一會說道:“除了被截貨那一次,最近他們有沒有什麼新的動作?”
“沒有”
“他們的主要目標,是我。”方英毫不猶豫的說道,小打小鬨,哪裡比把天香穀未來的繼任者殺了更能阻礙天香穀的發展?而且他們截了那次貨之後,花家和天香穀的關係完全沒有因此產生絲毫齟齬,反而他們的人手折損了不少,在蘇州的底盤上動手還得罪了李家。吃了這次虧,像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們絕對不會再做了。若再次出手,隻能是以雷霆手段,直取目標,也就是他了。
“我有一個想法……師妹,最近是不是有不少人來找我求醫的?”
“沒錯,他們簡直要把門檻給踏破了!”
“那你們這裡需不需要我幫忙?”方英立刻問道。
“師姐放心,這些日子來的這些病患,但憑我們就可以。”
“如此便好……師妹,我去花家住幾天,花家……花家的三少爺水土不服,病了好些天了。而且最近花家遇到了些麻煩,我去看看能否幫上什麼忙。”
殷鈴歎了一口氣,無奈說道:“師姐你乾脆住在花家好了。”
麵對殷鈴的這個抱怨,方英隻是微微的低了低頭,沒有說話。其實這些日子他本來就住在花家。
另一邊楚留香三人邊走邊逛,終於到了杭州城。他們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於是他們立刻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離開杭州幾天,也不知道這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略微一打聽,還真發生了不少事。
楚留香給了小二幾個銅板,靠在窗戶邊上摸了摸鼻子。這幾天花家事情發生的不少。先是花家的七少爺生了急病,危在旦夕,然後被天香穀的芳櫻姑娘給救了。算算時間,芳櫻姑娘應當是剛從蘇州回來,便立刻跑到花家去了。
想起在擁翠山莊時芳櫻姑娘有些發白的麵色,楚留香擔憂的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芳櫻姑娘的身體好些沒有。而且花家除了七少爺,今天剛剛傳出消息,他們家的三少爺,也生病了。上門給他診治的也是芳櫻。
花家的三少爺,那不就是他的那個酒友嗎?更重要的是他記得,他這酒友自稱是一個大夫。雖然說醫者不自醫,但到了邀請另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為他診治的時候,情況絕不樂觀。
離開杭州前的時候,楚留香去拜訪花家,守門的小廝說他的身體不太爽利,楚留香原本覺得那是一個借口,現在看來,難道說是真的?還是說是花三在外麵的這一段時間裡受了什麼傷?無論是因為什麼朋友生病了,那自然是需要去看看的。
楚留香到花家的時候,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站在屋脊上四麵望去,家家燈火皆已亮起,看著便泛起陣陣暖意。像被風卷起的落葉一樣,楚留香悄無聲息的落到了方英的院子裡。出人意料的,這院裡黑漆漆的,還沒有點燈。
突然,房間裡發出一陣細小的聲音,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上前敲門。
“誰在外麵?”
“是我”
楚留香的聲音總有些愉快,舊友重逢,能聽見朋友的聲音自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況這聲音中氣十足,一聽便知曉他的朋友,此時無病無災,十分精神。
片刻之後房門被打開,方英看著站在門前的楚留香驚喜的說道:“楚香帥,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