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喝,他一定又是誠惶誠恐,重複今早之事。
沉默片刻,我還是接過壇子。既是慣例,總有它的道理。是練功需要?還是單純的“喝什麼補什麼”?不明白,但多嘗試一番,興許能讓我找回一點記憶。
抱著這樣的心情,我第三次將腦袋湊到壇口,然後第三次:“嘔——唔!”
沒吐出來。惡心感湧上之前,我及時刹車。屏住呼吸,腦袋暫且沒抬起來。
首先——我心道——不喝的話這事兒過不去,就算裝也得裝出來。
其次——我又想——喝是不可能的,味道這麼惡心,沒有處理好的鴨血一半美味,也就那群完全沒有嘗過好東西的太平門人能咽的下去,我是絕對不行。
那麼,答案呼之欲出。
我喉嚨裝模作樣地滾了滾,再抬頭的時候,王霸虎還是緊張兮兮地看著。我早有預料,裝模作樣地和他說,這次的血食品質不錯,可以過關。又說自己預備獨自練功,讓他距離我遠一點。
王霸虎恭恭敬敬地答應了。我盤腿坐在原地,看他步步離開。等到人身影消失,立刻從旁邊撿起一根樹枝,開始挖土。
沒錯,今夜我們是宿在野外的。一群人仿佛早已習慣天為床地為被,也就我這個“少主”有點特殊待遇,身子下麵鋪著毯子。眼下我挖土的地方距離毯子有一段距離,待一個小坑出現,我果斷將所有血都倒了進去。
消滅證據。
處理好這些,我心平氣和。想想眼下的確沒事可做,乾脆真的盤腿調息起來。眼睛閉上,後頭大約真的睡著了。再睜眼的時候,其他人也睡了七七八八。
唯獨兩個守夜人在聊天。聲音很輕,正常情況下以我的距離絕對聽不到。可還是那句話,“內力”實在太好用。加上夜晚極靜,他們的聲音便像直接在我耳畔響起。一個說:“……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少主是找回來了,可他什麼都不記得!”
咦,竟然是在講我。
我更感興趣了,同時也留意起自己的狀態。眼睛重新閉上,假裝調息尚未結束,不給他們懷疑的空間。耳朵卻豎起來,分辨守夜人們的每一個字音。
另一個人正好開口,說:“少主就算不記得,身上功夫也沒丟。脾氣也比原先好了許多,這不是挺好?”
前者:“好?早知如此,我當日便留在門中。”
後者:“留?好,你現在就去投靠長老,也看他收不收!”
長老?要素察覺!
到現在為止,我對太平門的了解仍有一大半來自謝玉衡的解說。再其他的,就是前麵聽王霸虎他們聽到的沈通掌門,對方也是我的養父。
“長老”兩個字則是頭一次聽到,以那兩人的話音判斷,此人的身份怕是不低。他們又提到“留在門中”,換句話說,“長老”就是在墜日弓被謝玉衡偷走之後選擇第一時間去通報掌門的人咯?
他好像和我不太對付,這才有下屬們二選一的狀況。想想也不奇怪,一方是掌門最看重的養子,另一方是門派當中地位不俗的存在,我倆多半存在利益衝突,手下人們則早已開始站隊。
腦海裡出現了一部能演十個時辰的《太平門內鬥紀事》戲本子,我暫且將其壓下,繼續去分辨那兩人的話音。可惜接下來,他們再未說出什麼重點內容,翻來覆去就是一方覺得我不靠譜,無法繼續帶領他們毆打長老,另一方則認為我很有潛力,說不準哪天就能恢複原狀。
再罵兩句謝玉衡,說都怪他。要不是他,我怎麼能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默默想:“唉,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打噴嚏。要是打了,會不會冤枉我,說是我害他的。”
停頓片刻,思緒又轉成:“興許不是覺得我害他,隻是認為我想他。”
我是真的很想他。
……
……
原本以為“血食”的事已經解決了,結果到了第二天晚上,王霸虎又捧了個壇子給我。
我完全無語,再看他赤膽忠心的樣子,深吸一口氣,道:“也沒必要天天喝吧?”
王霸虎義正詞嚴,說還就應該天天喝,我從前就是這樣。正是有如此滋補,才能年紀輕輕便掌握通天訣,能一次帶動十數人血氣翻湧。
原來真是補充營養的思路。我揉揉眉心,說:“那你也不要總直接給我這玩意兒啊,不能處理一下嗎?”呃,以他們平日的夥食質量,要求這麼多是不是太為難人了?
我略有猶豫,卻又覺得自己的想法不算過分。“這樣,”踟躕片刻後,我選擇折中,“明日準備‘血食’的時候,你叫我一起,我教你怎麼料理。”
再怎麼愚笨不擅烹飪的人,學過一次也該知道血豆腐怎麼做了。我認真盤算。
王霸虎聽了這話,卻不知是想到了哪裡去,臉上露出振奮神色,“是,少主!”
我眼皮跳跳,回過頭,正好見到孫二喜一臉幽怨地看我,於是眼皮跳得更嚴重了。
後來想想,這應該已經在預告後麵的事情會超出我的掌控。可惜我對此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到第二天下午,王霸虎規規矩矩和我請示,問要不要現在便出發時,我點點頭,欣然接受。
他便以一種勝利者的神色往前,昂首挺胸地自每一個太平門人麵前經過。就連他哥哥王霸龍,這會兒也隱隱露出豔羨目光。
“屬下已經探查過了。”離開眾人落腳處,王霸虎低聲和我彙報,“再不遠處,便是一個村子。”
我一愣,問:“有村子?那咱們為什麼不住進去?”而是又跑到荒郊野嶺打地鋪?
王霸虎也是一愣,“這……是不是太招搖了?”
我倆麵麵相覷,王霸虎熟練地開始冷汗白臉紫唇三步走。趁著他還沒打哆嗦,我連忙道:“眼下睡得地方也行,哈哈,剛才我就是隨口說說。”
王霸虎嘴巴跟著扯了扯,像是想要乾笑,又實在笑不出來,表情怪異極了。
我看得更不舒服,趕忙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王霸虎倒是又費心思地開口,明顯不太適應,但還是和我說,等到太平門功業大成,莫說一個村子,便是一個城、一個郡,都任由我隨意住。
我在心頭悄悄總結。懂了,太平門現在還沒什麼牌麵。
“那就先承你吉言了。”拿這句話敷衍了下王霸虎,我又開始琢磨,接下來的“血食”采集工作要如何進行。王霸虎平時用的壇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裝一隻鴨子肯定不夠,兩隻又太麻煩。照這麼說,難道他取了羊血?也不錯,仿佛有一道美食,便是用紅薯粉加羊血加羊湯製成。
思緒深處飄來這種吃食的鮮香氣,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聲音讓王霸虎聽到,他明顯更加緊繃,也更加以自己的工作為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沒一會兒,便和我指:“少主,取那隻嫩羊來做今日血食怎麼樣?”
羊?嘿,看來我還真猜對了。
洋洋得意地順著他的手往一邊看,我已經盤算起待會兒順道找個老鄉買紅薯粉。結果看來看去,都沒從王霸虎說的方向看到能下鍋的牲畜,隻有一對母子在往村子裡走。
母親三十來歲,孩子十歲上下。大約是村中富戶的孩子,臉頰圓乎乎,手上還帶著銀鐲子。
謝玉衡……唉,怎麼我這症狀又加重了?壓根和他沒關係的場景,都能記起這個名字。
我晃晃腦袋,簡單地納悶:“你剛剛才說什麼,我究竟往哪裡看?”
這就是個字麵意思的問題,可王霸虎又像被我打了一頓似的,三件套完了後身體也開始發抖,和我請罪,說他一定好好看看。
結果是什麼呢?接下來一盞茶時間裡,他又努力地和我指了好幾隻 “羊”。分彆是一個正當壯年、扛著農具走在田間的青年,一個年紀頗輕、容貌挺不錯的姑娘,還有一個不知道從哪家跑出來、找不到爹娘的小孩兒。
指一個,我沉默片刻,搖頭。再指一個,我再沉默片刻,搖頭。
這麼重複幾次,王霸虎看起來要崩潰了,我心裡也快崩潰了。
你再說說?昨晚我“喝”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今晚你打算給我喝的東西又是什麼?
胃部重新翻騰起來,好在隨著我倆的折騰,天色逐漸暗下。王霸虎應該看不見我臉色多難看,更不知道,我已經在琢磨趁其他人不在這兒跑路。,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