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但掌門大公無私,多半還是看重少主有練功天分。”
“天分,唉,我也想有那天分……”
“……”
他們下麵再說什麼,我都沒有仔細去聽了。
腦海裡全是眾人前頭的議論。說我冷酷,說我殘忍,說我以折磨旁人為樂。
說得繪聲繪色。大部分人臉上毫無懼意,隻有豔羨。唯獨那幾個自覺被我盯上了的人,不住地搓著胳膊。
他們定不知道,同樣渾身發冷的還有我。原來我是這樣的人,難怪謝玉衡要捅我一劍。倘若立場互換,是我知道他犯下如此罪行,恐怕無論再喜愛他,我依然……
再細細想來,他待我態度變化如此之大。原先還是關懷,後麵卻成了冷漠。其中轉變,仿佛就發生在我開始用《通天訣》的時候。
這個認知讓我失魂落魄。想告訴自己,說“我不是這樣的人,他們都是瞎說”。卻又覺得這話蒼白,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
聽聽吧,劉鬆等人還在大談特談!我是個魔頭,是個劊子手!
我便這麼靜靜地站著,聽了不知多久。終於腿腳麻痹,不留神地發出聲音,要他們察覺蹤跡。
意識到我歸來,太平門人們臉上沒有絲毫“背後說少主壞話被發現”的擔憂。也對,依照他們的看法,前頭眾人做得事情恐怕相當於為我“歌功頌德”,是值得被我誇耀的大好事才對。細細想來,他們能不間斷地講這麼久,興許便是打著等我回來、恰好聽到的主意。
我對這一切又是厭煩,又是惡心,冷著臉上前,沒有一絲一毫和他們虛與委蛇的興致,直接道:“都彆說了,我要睡了。”
眾人明顯失望,開始交換眼神。我完全沒耐煩去看,來到他們特地給我留的毯子上,合眼便要休息。
原先以為自己要睡不著,但真正到了此刻,倦意還是很快襲來。這是好事,可惜我到底心神不寧,在入睡的同時入了夢。
大約是想到謝玉衡太多次的緣故,這天晚上,他依然成了我夢境中的主角。初時我還沒意識到這點,隻覺得睜眼便是那個種了杏樹的院子,之前發生的一切果真是噩夢。謝玉衡哪也沒去,就在我身邊守著。見我睜眼,他臉上立刻露出盈盈的笑來,說:“沈浮,咱們去吃早飯。”
很無聊的話題,卻也是生活當中必須要有的話題。我原先隻覺得這些對話平淡,有了“噩夢”中的經曆才覺得一切不易,於是感動地隨他下床,洗漱過後到了炊房。
鍋子在冒熱氣,我見了便猜:謝玉衡是不是熬了熱粥?……在我最初教他的皮蛋瘦肉粥外,這些日子,他也漸漸有自己的心思。把各種材料下到鍋子裡,要不了多久,便是一頓美餐。
“去看看。”他還是朝我笑,連講話都顯得溫柔。我一步三回頭,不知道該多看鍋還是先看謝玉衡。心頭美滋滋地想,既然太平門是“噩夢”,那“我是魔教掌門養子”一事便也是噩夢。換句話說,我仍有八成概率是酒樓老板的兒子。
悄悄下了“沒事,我一定先搞定爸媽,然後再帶謝玉衡去見家長”的決心,我終於來到灶台邊,一把揭開鍋蓋。
然後被映入眼簾的場景駭得呆住。
隻是刹那工夫,原先那個平凡普通,卻又溫馨十足的炊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煉獄般的場景。
我近乎崩潰,身體不斷後退,想要自己忘記方才所見:鍋裡哪裡是美味粥米?分明就是一池子暗色鮮血!它們不斷翻湧,新鮮極了,像是剛從誰脖子裡噴出來似的。
我讓這個聯想逼得更是驚亂,不曾留意腳下,直接跌倒在地上。這時候,耳畔又傳來“咯咯”地笑。回頭去看,原來是那個晚間隨著母親一起回家的孩子。他幼嫩的臉上滿是鮮血,渾身隻剩下一個腦袋帶有血肉,白骨之上空蕩蕩地掛著一個銀鐲子。
我險些直接厥過去。在這最後關頭,又想到帶我來炊房的謝玉衡。
抬頭去看,他並未站在原先的位置,而是已經走了。走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遠,轉眼便要消失在我眼中。
我踉蹌地起身,想要將他拉住,他卻連一點袖子都不留給我。我更是崩潰,想要朝他喊“謝玉衡,不是我乾的,不是我”,卻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隻能看他身影愈小,被遙遠的白光吞沒。至於我,則留在黑暗當中。
鍋還在煮,裡頭鮮血鼓動,逐漸從灶邊流下。我愣愣地看著,見鮮血越來越多,近乎將我淹沒。
就這樣吧。
一陣索然湧上心頭,我感覺到了強烈的疲憊。
就這樣吧,我放棄了。我是壞人,合該萬死。如此被淹沒在自己親手造就的血泊當中,倒是罪有應得。
我恍惚地想著,也不掙紮了,直接在原地蹲下、抱著膝蓋,腦袋也埋在上頭。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區彆,一心覺得隻要這樣便有死亡來尋。偏偏最先來的不是死亡,而是一道柔和嗓音。
“沈浮,你不要總是多想……唉,這些不是你的錯。”
我沒有應聲。
“在我看來,你就是那個家裡開酒樓的沈浮。是不服氣爹娘給你起了俗氣名字,於是自己改名的沈浮。是打獵的時候見到母兔子,發覺它還在喂養孩子,於是給它治傷、將它放走的沈浮。”
我:“……”
謝玉衡?
我無比茫然地抬頭,這才發覺,自己周圍已經換了環境。這似乎是一個山洞,旁邊燃著火堆。謝玉衡在我身畔,腰間是劍,臉上是謹慎和溫柔。他看著我,見我終於願意抬頭回望,於是又笑了,說:“若說你不善心,那天底下就再沒有善心的人了。總之,不要總想那些不好的事啊,想點開心的。”
我喉結滾動,緩緩問他:“可是,有什麼事是開心的?”
謝玉衡想了想,回答:“再跟我說說你家裡吧,我還挺愛聽。”
我便和他講起來……奇怪,我哪裡記得自己家裡的情況呢。
疑問升起一瞬,很快被夢境當中的邏輯衝散。我不斷講話,謝玉衡始終認真聽著。到最後,也不知道是我哄睡了他,還是他哄睡了我。總之,在這樣安靜、祥和的環境中,我又一次睡著,睜眼便是天亮。,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