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口氣,顧柔嘉輕聲道:“臣女聽說,在塞外有些地方,小鷹學會飛之前,翅膀都會被折斷,而後被推入懸崖。據說這樣,骨骼才能更好的長成,雙翅才能更強健有力,以便來日更好的飛行。”她說到這裡,抬眼,坦然看著沈澈,聲音卻愈發輕了,好似隨時都要飄散在風裡一樣,“殿下又怎麼知道,自己不是鷹呢?”
她聲音很輕,但還是清晰的傳入了沈澈的耳中,讓他為之一震。因為某些不可說的緣故,父皇也好,皇兄也好,都對他報以漠視的姿態,宮中跟紅頂白,他能平安長大本來就已經十分不易了。饒是真有雄心壯誌,但一日脫離不了現下的狀態,就一日不可能實現。隻是不想,眼前這個不過一麵之緣的小姑娘,竟然會這樣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有一日能夠青雲直上。
如此一想,沈澈望著顧柔嘉的目光便有些複雜了。後者也是局促,沈澈的處境,儘管從紅鸞口中聽說了一些,但到底也不過隻言片語,其中的辛酸,未必是外人能夠品味到十分之一的。現下她貿然說出這話來,不知道沈澈聽了,又會如何作想。
她麵露不安,被風吹得發紅的臉兒就更紅了,將自己藏在了鬥篷之下,不覺頭頂枯枝撐不住積雪,一團雪就落了下來,正好砸在她頭頂。顧柔嘉“哎喲”一聲怪叫出來,濃密的睫毛上沾了雪珠子,又因為體溫很快的融化了,睫毛上亮晶晶的,好像剛哭過,可憐得很。
不想她會露出如此滑稽的一麵來,沈澈怔怔的望著她,見她可憐兮兮的拂去落在鬥篷上的雪珠子,小模樣又好笑又可憐。半晌後,他才搖頭道:“回去吧,外麵冷,你家人找不見你,會擔心的。”
“殿下也早些回去。”顧柔嘉順勢說,臉上都給方才砸下來的積雪冷得發木了,後者不置可否,靜默了半晌後,輕輕“嗯”了一聲,移開目光,又囑咐道,“回去吧。”
顧柔嘉也顧不得沈澈如何作想,隻覺得這個來日的攝政王,似乎並不如印象中的不近人情。這樣想著,她轉頭看著沈澈,又說:“倘若殿下有不方便的時候……”
“若我有不方便的時候,會告訴你的。”不想她臨走前還不忘囑咐自己一句,沈澈無聲一歎,打斷了她的話,看著她被冷得發紅的小臉,抿緊了唇,氣度愈發清冷。顧柔嘉這才展眉一笑:“那臣女且走了,殿下也早些回去。”
看著她嬌小的紅色身影在雪地裡漸行漸遠,沈澈不動聲色的歎了一口氣。身後有人聲傳來,轉頭去看,是自己貼身的內侍旺兒,後者年歲不大,生得唇紅齒白的,一見沈澈便笑道:“殿下讓奴才好找。”
“無礙的。”沈澈搖頭,複看向顧柔嘉離開的方向,不動聲色笑了笑,“顧貴妃這妹妹,很是有趣,勿怪得顧家上下歡心,連貴妃也對她言聽計從。”
因沈澈不受寵,旺兒和沈澈可以說是自小相依為命,乃是沈澈的心腹。自家主子對人戒心很重,人又冷清,鮮少有對人笑的時候,倒也不知這位顧姑娘對殿下說了什麼,讓殿下好似對她除了戒心一般……
不過聽殿下的意思,貴妃娘娘前些日子命人送來禦寒之物的事,乃是這位顧姑娘的手筆。殿下不受待見了近二十年,在這宮裡生活,日子哪裡有那樣容易?動輒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就算不知這位顧姑娘是何居心,但若是顧貴妃出麵了,殿下日子到底會好過許多。
如此想著,旺兒道:“那殿下的意思,可是此人居心叵測?”
“我沒什麼意思,不過是覺得她很有趣罷了。”沈澈斂了笑意,並不見方才的笑容,自小及大,可以說是從未有人關心過他如何,連皇帝也隻要他還活著就行了,至於旁的事,那是想都不必想的。生平僅得到的關心,竟然是來自於外臣之女,讓沈澈覺得有些奇妙。更何況,他竟然會得到一個將笄之年的少女寄予的厚望,這就更是奇妙了。
若有一日,他青雲直上,乃至大權在握……待到那時,他自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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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沈澈跟前抽身離去,走出老遠之後,顧柔嘉都覺得自己心跳如雷,方才一抔積雪劈頭蓋臉落在她頭頂,若非有鬥篷遮住,隻怕不少雪會落到頸窩裡,勢必會害病的。如此想著,她又一次伸手,將頭頂剩下的雪珠子拂落。
前世,顧柔嘉一直以為沈澈是個心狠手辣且不近人情,但今日一見,卻並不覺得如此。他更像是一個自幼無人關心、靠著自己長大的可憐人。這樣的人,心狠是再正常不過了。
她從來都不是個悲天憫人的人,也無法去體會彆人的痛苦,她隻做她力所能及的事,隻要能夠改變顧家和姐姐的命運,如此就夠了。
她一麵想,一麵往回走,也不曾關注到眼前的事,待回神之時,卻見一輛被多人簇擁著的輦車近在咫尺,那輦車裝飾極為華美,不少紋路都是以金箔貼成,車門上更是一左一右綴著兩個小紅球,隨著顛簸,紅球裡飄出上等檀香的馥鬱香氣,加之排場這樣大,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宮中的大人物。
顧家乃是大燕的世家之一,作為顧家的女兒,顧柔嘉的行止自然也是出挑的。因此,雖然輦車離得近,但她立馬行到道旁,對其行了一禮,禮數妥帖讓人尋不出半點毛病來。隨侍左右的太監和女官對其微微一笑,算是致意。才經過顧柔嘉身邊,車中忽然飄出一個女聲來:“道旁行禮的,是哪家府上的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