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今日之前,顧柔嘉隻當他是大家的公子,卻不想他身世如此不凡,淨是安定大長公主的親孫子。他一言一行,這般謙和知禮,委實是個很好的男子,全然不似尋常武夫般粗鄙。
她自顧自的想著,不想轉身則對上一雙烏泱泱的眸子,沈澈不知何時已然來了重華殿,立在她身後半晌不語,雖一語不發,但神色緊繃,一看就是十分不豫,蒼白的臉色因為慍怒帶上了幾分詭異紅暈,顧柔嘉隻覺得被沈澈的眼睛看得渾身發涼,怯怯的喚了一聲:“九殿下……”
他周身的氣息讓顧柔嘉止不住的心中發冷,揚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來,聲音何等冷清:“你二人說得好生熱切,你見了他笑得好生歡喜,連臉兒都紅成了這般,我險些以為你二人在此互訴衷腸,卻被我這遭棄之人不慎撞破了。”
他一開口便將顧柔嘉堵得啞口無言,因窘迫而發紅的小臉漸漸失去血色。沈澈望著她,呼吸粗重。他方才到了重華殿,就見陸劍鋒和顧柔嘉相對而立,她笑得很美,臉兒紅紅的,嫵媚得要命,而陸劍鋒目光溫潤,分明含著體貼溫存。
哪怕是他不認得陸劍鋒,但卻認得這張臉。她分明說過,他二人不過萍水相逢,又作甚會對陸劍鋒露出這樣姣美的一麵來?!
一口氣憋在心中,沈澈仿佛被什麼一口咬住了喉嚨,呼吸都透著幾分怒意,他看著顧柔嘉,見她臉兒發白,姣美的臉兒讓他陡然生出憐惜來,心中雖悔對她說了重話,但想到她在陸劍鋒跟前紅了臉、陸劍鋒注視著她的溫存目光,心中又酸又痛,恨不能將她從此鎖在身邊,再不讓人覬覦她。
“殿下誤會了,我隻是與陸將軍……”對上他烏泱泱的眸子,顧柔嘉怎能不明白他誤會了,白著臉兒正要解釋,裡麵則有小內侍出來,向沈澈打了個千:“九殿下,陛下和皇後娘娘已然更過衣裳了,煩請殿下進殿吧。”
聽罷這話,顧柔嘉隻能悻悻住口,心中愈發忐忑,唯恐沈澈因誤解自己和陸劍鋒而生了間隙,心中何等難過。她的情緒全在臉上露了出來,沈澈心中酸痛之餘,愈發憐惜,低聲道:“你不必掛懷,我不過無心之語。”說罷,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隻隨著小內侍進去。
在外麵站了一會子,也就進去了,皇帝已然換了一件湛藍色的常服,坐在主位,望著陸劍鋒和沈澈。兩人一個身著月白,一個身著玄色,看來極為相襯。在場不少人都不曾見過沈澈,他甫一出來,讓不少人皆是驚歎他的容顏竟是如此英俊。縱然膚色白得病態,但和陸劍鋒這等容色的男子站在一起,竟然還勝了後者一籌,好些貴女縱是生出幾分傾慕心思來,但想到他不被皇帝待見,到底還是沒有表露出半點。顧柔嘉剛落座,就聽皇帝高聲道:“今日陸卿遠道而來,既是有所求,朕自然應該滿足。九弟且與陸卿比劍,隻是今日刀劍無眼,死傷不論。”
聽罷這話,朝臣皆是麵麵相覷。依著常理,這“死傷不論”理應是“點到為止”才對。方才眾人皆是見了陸劍鋒出神入化的功夫,加之皇帝的態度如此,渾然是哪怕沈澈被陸劍鋒當場刺死,他也不會多管。
在心中劃拉一二,眾人皆是不說話,看著陸劍鋒與沈澈二人,良久不語,
已有黃門內侍捧了長劍交與兩人,陸劍鋒含笑行了一禮:“臣與殿下也是第二次相見了。”他的笑容並不似方才與顧柔嘉說話時的溫存體貼,反倒是多了幾分逼人之意,深邃的眸眼裡全然肅殺之意,讓人仿佛身處沙場,隨時都可能喪命一般。
然而沈澈並沒有還禮,神情冷淡,微微揚起一個冷笑來。他一共見了陸劍鋒兩遭,但每一次,陸劍鋒都與顧柔嘉在一起,讓沈澈又妒又恨,如何肯對他有任何好臉色?
陸劍鋒也不惱,施過禮後,手中長劍挽出一個劍花,朝沈澈刺了過去,他那樣快的速度,幾乎避無可避,顧柔嘉低低的叫出來,忙不迭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來。看台上已有人笑道:“這九殿下隻怕凶多吉少了。”尚未說完,沈澈身子一轉,避開這一劍,衣裳卻被挑破。他也不在意,手中長劍反手朝著陸劍鋒刺去。
他長劍似乎攜著萬鈞之勢,但陸劍鋒身手遠勝於沈澈,須臾間便將沈澈這一擊躲開,旋即又纏鬥到了一處。方才陸劍鋒何等來勢洶洶,轉瞬就將幾個世家子製服,但現在和沈澈相鬥,接連幾招,沈澈竟完全未落下風,讓眾人驚愕之餘,也暗暗留心著兩人的纏鬥。
皇帝神色十分難看,方才他說出“死傷不論”之時,那話中深意,乃是恨不能陸劍鋒能讓沈澈血濺當場,但現下見了沈澈的身手,臉色越來越難看,神情陰鷙的看著還在相鬥的兩人。顧柔嘉緊緊捂著嘴,唯恐自己發出半點聲音來誤了事。
兩人縱然纏鬥,然而但凡習武之人,隻一眼就能看出陸劍鋒隻勝無敗。但沈澈也並非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短時間內並不落敗。兩人纏鬥了約莫一炷香時間,陸劍鋒似是漸漸失了耐性,身子陡然拔高,喝道:“破——”隨著聲音,手中長劍似是帶上了無窮力道,“噔”的一聲,沈澈手中長劍被攔腰截斷,半截斷劍飛起,明晃晃的朝著看台飛來,唬得皇帝頓時色變,幾個內侍宮女忙不迭以身翼蔽皇帝,唯恐傷了龍體,好在斷劍插/入看台柱子上,劇烈的顫抖了幾下,終於不動了。
看台上勉強停了騷亂,眾人這才重新看向場中。陸劍鋒長劍直指沈澈左肩肩頭,劍尖有些許刺入後者的衣裳,他笑,如金玉質感的嗓音聽來愈發意氣風發:“你輸了。”他一麵說,一麵看向了緊緊捂住自己嘴,但臉兒已然蒼白的顧柔嘉,“陸某答應過顧姑娘,絕不傷殿下半點,說到做到。”
他神色再度溫存起來,沈澈卻勾起一抹冷笑:“是你輸了。”他說罷,猛然向前一步,長劍立時洞穿他的左肩,血流如注,他卻半點不管,右手中半截斷劍猛的刺入陸劍鋒腹部,陸劍鋒悶哼一聲,不敢置信的看著沈澈。後者冷清的麵容上滿是冷漠,好似被洞穿肩頭的並不是他一樣。他向看台上張望了一眼,對上顧柔嘉失去所有血色的小臉,聲音愈發低沉,“我不會輸,也不能輸。”
陸劍鋒忽的一笑,眉梢微微一揚:“殿下可當真是個狠心人……對自己尚且這般,待旁人,可不知狠絕到何等地步。”他說著,聲音忽的放輕了許多,笑道,“不愧……是陸某的好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