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安定大長公主,顧柔嘉一直是無比崇敬的,不僅是因為她老人家驍勇善戰,為大燕的江山立下赫赫戰功,更因為有了她的存在,大燕的女子的境遇才會遠勝於前朝,得以讀書寫字、出門遊玩,而非隻能關在後院之中,做個等吃、等嫁、等死的睜眼瞎。
因而,在知道自己收留避雪的祖孫是安定長主和雲麾將軍之時,顧柔嘉心中無比激動,隻盼著能夠親眼見安定大長公主一麵。
可是,這亮明身份的第一麵,她就太為失禮了些。
一盞熱茶儘數合在了身上,茶水淋漓的沿著裙裾流下,還有些茶葉掛在裙子上,狼狽得很。縱然震驚,被茶水燙了一下,顧柔嘉到底還是回神,窘迫的脹紅了臉,擰著被熱茶燙得發紅的小手,更是不知所措。
溫含芷也是瞪大了雙眼,脫口道:“不是說長主尚在路上……”她說到這裡,對上老太太慈愛卻含了威嚴的蒼老眸子,還是忙不迭住了口。
安定大長公主隻是含笑,颯敏則上前為顧柔嘉清理衣裳,笑道:“我家老主子久不回京中,難免想念了些,因而早早便動了身,在京中頗有些時日,也好看看這京中的風土人情。”顧柔嘉一盞熱茶從胸口澆到了裙裾,她也擦不乾淨,忙不迭笑道:“不知顧姑娘可帶了漿洗的衣物來?”
脹紅了臉兒,顧柔嘉點頭,起身便要回去換,又生怕老太太對自己生了誤解的心思,愈發的局促。安定長主笑盈盈的看著她:“去吧,山上冷,彆凍壞了身子。”
“長主,臣女、臣女不是故意的……”她窘迫得要命,隻想儘力挽回在長主對自己的印象,隻是這話一出口,反倒是顯得怪異。她臉色頓時紫漲一片,尷尬得恨不能鑽進地裡去。
見她又羞又惱,姣美的小臉愈發嫵媚,安定長主盈盈望著她,心中反而生出了無儘的憐愛:“傻孩子,老婆子雖是老了,但眼睛倒還亮著,你最是知禮的人,今兒被老婆子嚇到罷了,與你無尤。”她說著,又令颯敏續茶。
見顧柔嘉要走,溫含芷便是躊躇,安定長主細細看過她,見她似有怯弱之姿,是個身嬌肉貴的大小姐,雖也是個花容月貌的姑娘,但這羞怯的樣子,比之顧柔嘉的行止,便遜色了不少。沉默了片刻,安定長主笑道:“素聞溫家的幼女養在顧家,這便是溫姑娘吧?待二姑娘去更衣,溫姑娘便陪老婆子說說話吧。”
不想安定長主會主動讓自己留下,溫含芷小臉頓時一紅,含羞帶怯的點頭稱是,輕聲對顧柔嘉說:“你早些回來。”
顧柔嘉頷首稱是,告辭之後,趕緊回了自己的禪房。明月四處尋兩人不見,正是著急,便見她回來,還是如此狼狽模樣,一時更為急迫,一麵取了乾爽的衣物來,一麵急切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溫姑娘去了哪裡?”
顧柔嘉臉兒依舊發紅,換上了乾爽的衣物,匆匆提筆寫成一封信,遞給明月道:“你想法子將這信帶下去給紅鸞姐姐,請她替我轉交給九殿下。”
根本不知顧柔嘉今日怎麼了,隻是她如此惶急,明月又伺候在她身邊多年,明白她絕非輕易就能慌了手腳的人,忙接了信在手,轉頭則命家生的車夫下山去送信了。
看著明月命人下山,顧柔嘉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她並非是傻子,既然安定長主肯以真實身份告知,那麼必定即將出現在公眾麵前。若是能讓沈澈早些知道,那麼他也能夠更早的做出部署。
隻有手握太/祖皇帝和先帝遺詔的安定大長公主才能夠壓住皇帝!
抿了抿唇,顧柔嘉長長的舒了口氣,又將自己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這才往安定長主的禪房去了。行至長主的院子時,卻見一身材頎碩的男子抬手正向房門走去,他背對著顧柔嘉,身材健碩有力,幾乎可以想見他薄衫下噴薄的肌肉,衣著並不華貴,但唯有他才能穿出這等英姿勃發。
顧柔嘉微微一怔,躊躇著要不要上前去,不覺踢到了一粒小石子兒,聲音幾不可聞。隻是這聲音於對方而言,自然是清晰非常,躊躇中對方已然轉頭,目光淩厲,直至看清是顧柔嘉,才笑得溫存:“顧姑娘。”見她似乎有些尷尬,忙行了一禮,“抱歉,是陸某太粗暴了,嚇到了顧姑娘。”
“陸將軍客氣了。”顧柔嘉笑了笑,還施一禮,“將軍上山來……長主當真是要下山去了?”
陸劍鋒溫和的神情微微訝異:“顧姑娘已知祖母在此?”旋即,他微笑,“也罷,祖母在寒山寺中已然有些日子,顧姑娘聰慧,未必想不到。”他說著,颯敏已然從屋中迎了出來,笑得極為可親,“我說似是聽著了將軍的聲音,卻遲遲不見進來,原來是見了顧姑娘。”她說至此,咬唇直笑,又忙去迎了顧柔嘉,“老主子正和溫姑娘說話,等著姑娘呢。”
顧柔嘉“嗯”了一聲,迎上陸劍鋒溫和的笑臉,愈發覺得應該與他說清楚,請他不必再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隻是颯敏出來,若是說出,反倒尷尬。因而隻能跟著颯敏進了屋,便聽安定長主的聲音:“在顧家養出來的女孩兒,個個都是很好的。”
“這可就又來了一個好的。”颯敏笑著引了顧柔嘉進去,又讓羞赧的溫含芷更是臉紅:“颯敏姑姑不要取笑……”
“姑娘莫臊,老主子很少誇人,既然誇了姑娘,自然是當得起的。”颯敏笑道,“我說聽著了將軍的聲音不是,主子還不肯信我。”她引了顧柔嘉坐下,陸劍鋒才進來,拱手施禮道:“祖母。”
這些日子陸劍鋒在京中聲名鵲起,多少人對他暗自傾慕。溫含芷從未見過他,今日一見,心中暗歎這世上竟有這般出眾的男子。論身材頎碩,不少武將比他更甚;論相貌英俊,沈澈勝過他不少。但他立在這裡,無端讓人覺得他就是天生的上位者,應該被萬眾矚目的。
溫含芷心中暗歎,又想到這些日子京中多少人都說陸劍鋒對嘉嘉有意。可惜嘉嘉早已心有所屬,不然這陸將軍倒真是個良配。
“鋒兒來了。”安定長主含笑,示意他來自己身邊,又笑道:“我今日險些丟了你父親的玉佩,還是顧姑娘將玉佩撿拾回來。”她頓了頓,笑得落寞,“要是真丟了,我這心裡……”
“祖母節哀。”陸劍鋒飛快的勸了一句,又向顧柔嘉行了一個禮,“多謝顧姑娘。”
“陸將軍客氣了。”顧柔嘉避而不受,更是還施一禮以示尊重。前世陸劍鋒何等濃墨重彩,他的父親雖不比他,但顧柔嘉倒也隱隱記得。當年在和北戎一場戰事中,陸劍鋒的父親和祖父雙雙出戰,以雙雙殉國的犧牲為代價,打垮了北戎的精銳之師,是以這二十年中,北戎始終不曾犯邊。
屋中一時哀傷,安定長主卻笑著令顧柔嘉來身邊。顧柔嘉何等崇敬她,坐在她身邊,臉兒發燙:“長主有何吩咐?”
安定長主越看顧柔嘉越覺得喜歡,如她這般容色的少女,家中更有正值盛寵的姐姐,不知有多少人早早的飛揚跋扈起來。她卻是始終謙和待人,並無半點驕嬌二氣,如此已然難能可貴,況她行止自有一番氣度,讓安定長主十分喜歡。她現下眸子裡的孺慕之情毫無虛假,讓安定長主心中暗笑。
這顧家小囡囡倒是十分的純粹,半點不像某些鑽營的世家女。
“怎能有什麼吩咐?不過是看你喜歡得很。”安定長主笑著拍拍她的手,“我這輩子不曾有過女兒,心中極為歆羨。若是如你這般的女孩兒,倒是格外招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