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粗重,皇帝額上生生的滑落了冷汗。他的確是從未想過廢後一事的,隻是若是要以鳳命之事拿捏沈澈,那就隻能讓這鳳命實至名歸,不然一句假公濟私,這奪人之妻的混賬名聲,可就又被踢了回來。
看著皇帝額上汗如漿出,那臉色更是青灰交加,頹敗得好似重病之人,沈澈靜默的看著他,似是無意,似是嘲諷:“陛下既然不願廢後,又何苦說嘉嘉是鳳命呢?打了自己的嘴,更打了皇後的嘴。一個不被天命所承認、甚至不被夫君所承認的皇後,不知皇後娘娘心裡會不會恨上陛下。”
皇帝心頭狂跳,迎上沈澈似嘲非嘲的神情,無力感和悔不當初在心中升騰。若是當年,他不曾顧念許多,將尚且年幼的沈澈殺了,如今又怎會生出這樣多事端來?合一合眼,皇帝眼睛圓睜,強自想要挽回什麼:“她是鳳命,就該是朕的女人。”
“陛下上了年歲,連話也聽不明白了?”沈澈淡淡說著,話語愈發的緩慢,“本王說她不是鳳命,那她就不是鳳命,敢問陛下聽明白了麼。”
他分明是在發問,卻說成了陳述,皇帝看著他,竟然鬼使神差的點頭,隻是一瞬,他就回神,頓時暴跳如雷:“沈澈,你反了!”
“本王為臣陛下為君,本王不敢反;本王為弟陛下為兄,本王也不用反。”沈澈冷笑,“既然陛下認為本王反了,正好請姑祖母與叔婆做個見證,將嘉嘉是鳳命的事宣揚出去,看看這大燕舉國下上是何反應,如此可全了陛下的心意?”
皇帝氣得幾乎要跳起來,人上了年歲又接連動氣,他腦子頓時眩暈,重重的摔在椅子上,嚇得吉祥忙不迭上前去:“陛下、陛下息怒呀,氣壞了龍體可不好。”跟在皇帝身邊幾十年了,吉祥自問什麼大風大浪不曾見過,唯獨今日麵對沈澈之時,他隱隱有種劫後重生之感,讓他幾乎有些慌了手腳,尚且是安定長主上得前來,含了幾分薄怒:“還不宣太醫來!杵在這裡做什麼?”
禦書房之中頓時攪動了起來,自有小太監匆匆忙忙朝太醫院去了,又有人端了安神茶來請皇帝吃。皇帝胸口起伏如同風暴中的巨浪,將那盞安神茶重重的朝沈澈砸去,後者氣定神閒的退了一步,躲開了那盞迎麵而來的安神茶,滾燙的茶水濺在絨毯上,頓時升起嫋嫋青煙來。皇帝何等惱怒,指著沈澈,咬牙切齒的罵道:“終有一日,朕要叫你死在朕的手上。”
“陛下這樣將本王放在心上,本王萬分動容,可不知如何回報陛下。”對於皇帝的威脅,沈澈平靜得很,佯作出聽不懂的樣子,皇帝愈發惱怒,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沈澈倒是淡然,冷笑道:“既然皇兄明白臣弟一片忠君愛國的苦心,還請皇兄給臣弟一道賜婚的旨意,也好讓臣弟放下心來,以免皇兄給小人利用了。”
皇帝上了年歲,這樣一動怒,幾乎要昏過去,沈澈也不管他,行至禦案之前,自行提筆寫道:“詔曰:乾始必賴乎坤成,人倫之基,萬世之源,然後得禮也。谘爾顧氏之次女,毓秀名門,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婉娩柔則。仰承天命所佑,賜婚於九王澈,爾其光昭內則,益慎婦德,欽哉!”
他提筆一蹴而就,又請颯敏念給安定長主聽,那句“仰承天命所佑”被他原樣搬了來,一字一句傳入皇帝耳中,皇帝雙眼一番險些要昏過去。沈澈神態愈發的淡漠,看著坐在軟榻上喘氣不止的皇帝,淡淡說:“隻差皇兄的玉璽了。”
“豎子!你今日這般衝撞,還指望朕為你賜婚不成?”皇帝重重的喘著氣,死死的看著沈澈,恨不得將這弟弟生啖其肉。沈澈“唔”了一聲,將寫好的詔書放在了禦案之上,語氣寡淡非常:“皇兄知道你我之間有什麼地方不一樣麼?”
他話鋒忽的一轉,讓皇帝沒有反應過來,瞪大了眼不知他在說什麼,沈澈待那詔書墨漬乾透後才說:“臣弟和皇兄的不同之處就在於,臣弟說得出、做得到,絕對不是威脅。”他愈發的慵懶,“可不知皇嫂若是知道皇兄存了令嘉嘉取而代之的心思,會如何對待皇兄。臣弟可是在幫皇兄,帝後不和,可是有傷國本的。”
和皇後夫妻多年,她的手段如何,皇帝是很明白的,更明白皇後如今最為看重的絕不是自己,而是後位與兒子沈奕。生生的打了個寒顫,皇帝咬牙切齒,怒道:“吉祥,去取玉璽來!”
那鮮紅的印鑒改在了落款處,沈澈這才滿意,向皇帝一揖:“多謝皇兄賜婚,臣弟感激不儘。”
怒意和憋悶同時席卷而來,皇帝臉色青灰一片,雙眼一翻就要昏過去,壽王妃忙遞去一個眼神,示意沈澈萬不可再說下去,後者會意,隻是立在安定長主身邊,方才那如同戮仙般淩人的氣勢蕩然無存,隻剩清華出塵的氣度,如仙人之姿。
直至太醫來為皇帝診脈後,隻說是動了真火,若是不好生調養,隻恐坐下病根兒來。三人才欲離開,皇帝胸口起伏著,看著安定長主略有些佝僂的背影,蒼白的臉上顯露著虛弱:“在姑祖母眼裡,朕的皇位本就是老九施舍的,若沒有當年變故,現下坐在皇位上的就是老九。因為這樣,姑祖母從來不向著朕,是不是?!”
“陛下又說混賬話了。”安定長主轉頭望著他,臉上還是慈祥和藹的笑容來,隻是肅殺之意已然從眸子裡流露了出來,禦書房裡寂靜無聲,仿佛瀟瀟的秋日,透著無儘的悲涼蕭索,“老婆子一直是向著陛下的,否則……”她說到這裡,笑容愈發的慈愛,話裡卻是陡然一寒,“陛下還記得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遺詔吧?”
皇帝臉色僵了,輕輕的點頭,那失去血色的嘴唇更白,好似將死之人。
“陛下記得就好,可不要忘了,”她眯起的眼睛裡隱隱的射出了寒光,“我隨時都能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