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醋了?還是覺得刺心?”皇後笑盈盈的反問皇帝一句,雖是笑得溫婉,但眸子裡儘數是嘲諷和惡意,“是了,那顧家小嬌客眼看就是陛下的妃子了,誰想給沈九截了去,陛下心中不痛快,也隻得將氣撒在我身上。既是這樣不痛快,不如廢了我,再將小嬌客迎入宮中為後。總歸陛下喜歡奪人/妻室,貴妃入宮之時,不就正在與人議親麼?這件事陛下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再來一次又如何?顧家盛產美人,個個都是命格奇貴。”
“你——”皇帝勃然大怒,當即砸了茶杯,那滾燙的茶水零零落落的淋了一手,“你以為晏如都如你一般心狠手辣,你真以為朕不知道你做的事麼?這樣多年來,朕一直對你諸多維護,那鳳命之事是朕思慮不周,卻從未有要廢你的意思。晏如生性溫婉,絕不會生出背叛朕的齷蹉心思來。”
“陛下已經是五十餘歲的人了,貴妃才花信之年,說句不中聽的話,陛下做貴妃的爺爺也是夠年齡了,陛下真的相信貴妃喜歡自己?”皇後坦然微笑,“至於陛下所謂我做的事,這最大的受益者,難道不是陛下麼?”她一麵說,一麵笑,“陛下和本宮夫妻數十年,知道本宮的秉性。陛下如何胡鬨,我都是睜一眼閉一眼,隻是我還沒有瞎,如陛下真想高枕無憂,不如除掉我,記得手腳乾淨些,否則,這後果是陛下承受不住的。”
皇帝陡然大怒,將那紫檀雕花方幾猛地推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並不知帝後間爭執,沈清和顧柔嘉飛快的轉回了壽王府,一番禮數下來,已然臨近申時,閨房裡立即攪動了起來。沈清幾個出嫁了的姐姐忙慌慌給她梳妝、裝飾,好不熱鬨。及至王府外漸漸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催促了好幾聲後,這才有同輩兄弟將沈清背了出來。
為表對於堂妹的重視,皇帝令齊修遠率禦林軍送親,加之陸劍鋒本就是正三品雲麾將軍,兩撥軍士相逢,皆是萬裡挑一的健者,個個英俊挺拔,引得多少人翹首以盼。陸劍鋒身披喜服,襯得身材高大挺拔,古銅色的肌膚竟然微微透出幾分紅色來,不知是被喜服映紅的,還是本就有些羞。
一路往公主府去,府上早已等了好多人,一見迎親隊伍過來,皆是一片歡喜之色。天色已晚,顧柔嘉立在公主府門前好一陣子也不見沈澈過來,心中頓時空落落的。堂中聲音又起,明月忙勸她進去:“王妃,隻怕禮數要開始了。殿下遲遲不來,王妃總該去觀禮的。”
“如今殿試將近,他司掌吏部之事也是無可奈何的。”顧柔嘉似歎非歎,又像是在寬慰自己,隻轉身了進了堂中。今日迎親的多是跟隨陸劍鋒日久的部眾,見陸劍鋒抱了沈清過火盆,已然是朗聲大笑:“將軍今日娶媳婦,瞧瞧這羞成了什麼樣,往日領兵之時,可從未紅過臉。今兒咱們也算是開了眼了,看來咱們將軍是愛極了郡主,可給咱們軍中做了典範。”
今日喜慶,眾人也都不再顧念許多繁文縟節,皆是歡喜一片。一番調笑叫陸劍鋒俊臉陡然發紅,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被他抱在懷中的沈清雖被蓋頭遮得嚴實,卻也不依,笑罵道:“你們一個個隻管皮,聲音我都記著了。不知你們將軍臉皮薄麼?再笑下去,我明兒一一跟你們算賬。”
她出了聲,讓在場之人笑得更是厲害,齊雅靜笑得腹痛,一邊揉肚子,一邊拉著顧柔嘉出了堂中,樂得直打跌:“哎喲,我往日說陸將軍與你兩情相悅,不想你二人一個嫁人一個娶妻,各自不相乾了。這也就罷了,你是個嬌軟的,九王卻是霸道,陸將軍溫潤如玉,這榮安郡主也是個霸道姑娘。這天家的男男女女都是極有氣性。要是往後哪個不開眼的想離間他們夫妻,仔細給榮安郡主結結實實的收拾一頓。”
顧柔嘉也是好笑,聽得堂中喧鬨,就愈發的思念沈澈,隻與齊雅靜在外流連。明月皎潔,銀白的月光灑在院落之中,反倒是鍍上了一層瑩亮的藍光,霧蒙蒙的看不真切。月下立了一個頎碩的身影,孤高冷硬,背影都透出難以言喻的肅殺和蒼涼,影子被月光拉得好長好長,好像堂中的熱鬨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一樣。
認出那是齊修遠,顧柔嘉本欲喚他,卻被齊雅靜拉住:“黑臉最近愈發的氣人了。我們十年不見,我有時與他說起往日的事,都不知他聽沒有聽,好半晌才嗯上一句,你說他是不是成心氣我?虧得我和他一母同胞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他的仇人。爹爹娘親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偏偏他不開口,官媒送來好幾個姑娘的消息,他就板著臉,好似這些姑娘誰得罪了他。還有多少達官顯貴出麵保媒,要為他說親,他就黑著臉,定要將人都嚇退了才肯罷休。他已然二十八歲了,再等下去,可就而立之年了,咱們大燕哪有男子而立之年還不婚配的?我要是爹爹,就將他關在府上,結結實實揍一頓,揍到願意娶親為止。”
倘若不知其中緣故也就罷了,但顧柔嘉心知肚明,若非斜喇裡殺出個皇帝來,現下齊修遠和姐姐不知多麼幸福。可是這話誰又能說出口?顧齊兩家將議親的事瞞得死死的,唯恐讓旁人知道惹來禍端。
想到皇後那日設計讓姐姐和齊修遠相見之事,顧柔嘉喉中堵得厲害,隻得歎了一聲。齊雅靜並不知她心事,又壓低了聲音:“這些日子,晉王府的四姑娘對黑臉死纏爛打,我有幾次瞧著黑臉那眼神都要殺人了,那四姑娘還是不肯放棄。說來也怪,她往日何等囂張跋扈的人,現下見了誰都小心翼翼的,說話也軟軟的,連大一點聲兒也不敢。我也覺得她煩,一副非君不嫁的樣子,總得要我們家願意呀。但凡黑臉休沐,她就要來府上坐著,也不撒潑,就那樣看著黑臉,讓黑臉不勝其煩。我本想著,她和榮安郡主親厚,今日黑臉來送親,肯定又要死纏爛打,不想她竟沒有來,好生奇怪。”
眼見齊雅靜一臉的忿忿不平,顧柔嘉不免好笑,沈妍上次被沈澈嚇破了膽,今日怎麼敢來?她素日裡囂張跋扈,如今倒是改好了性子,可見對於沈澈懼怕成了什麼樣子。正想著,裡麵迎出來幾個貴女,拉了齊雅靜和顧柔嘉要進去吃酒,顧柔嘉隻搖頭說:“我酒量淺,吃一杯就醉,還是一會子再進來就是。”
齊雅靜附和道:“今兒九王不在,可不敢灌她酒。一會子九王過來接人,見愛妻給人灌醉了,起哄的可一個都跑不掉。”她越說越開心,刮了刮顧柔嘉的臉皮,“我可知道,你家九王是個正兒八經的妻奴,誰惹了你就要收拾誰。”
氣得啐了她一口,顧柔嘉正待追她,她卻腳底抹油溜了。院中也隻剩顧柔嘉一人,她這才往齊修遠身邊去,尚未走近,齊修遠已然轉過身來,目光些許淩厲:“誰?”待看清是誰,他這才稍稍放鬆,低聲道:“王妃。”
“我方才與齊姐姐說了一陣子話,修遠哥哥是至情至性之人……”她腦子裡如同燉了一鍋漿糊,從哪裡開口也不知道,隻是木然的說著,又覺得自己太過殘忍,她咬著下唇,好半晌才說:“修遠哥哥其實該娶親的。”
良久的沉默,齊修遠黑如墨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隱隱有了熒藍的光輝,他呼吸平緩,眉頭還是那樣微微蹙起,俊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是她的意思?”
頓覺喉中哽了什麼,顧柔嘉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隻能怔怔的看著齊修遠。後者緊繃著臉,喉結滾了滾,又闔上雙眼:“我不想害了彆人。”
不想害了彆人……心裡裝著顧晏如,又怎能再真心待彆人呢?給不了真心,所以寧願不成親,以免害了彆家的好姑娘,也害了自己。
他靜立半晌,又向顧柔嘉抱拳一揖,轉身就走。顧柔嘉隻覺渾身一震,忙不迭跟了幾步,但他身高腿長,步伐又快,哪裡是顧柔嘉跟得上的。急得顧柔嘉忙叫道:“修遠哥哥。”他腳步一停,也不回頭:“王妃有事吩咐?”
“紅鸞姐姐說,姐姐才入宮那些日子,每日都哭,想家人,也想你,後來她就不哭了,每日都笑著,笑得比誰都好看。”看著他孤冷的背影,顧柔嘉隻覺得好像有刀子割了心口一刀,沒有血,卻痛得說不出來,“我不知道姐姐什麼意思,但是我知道,她希望你幸福。”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顫,旋即再沒有動靜,良久之後,才傳來他低沉的聲音:“好。”說完,他轉過牆角,就像是湮沒進了這一片喜氣洋洋的喧囂之中,再也看不真切。
呆呆的立在院子裡,初夏的天氣已然帶著夏日才有的晴暖,但顧柔嘉無端覺得遍體生寒。也不知道立了多久,忽有一雙大手從後伸出,將她抱入懷中,顧柔嘉驚了一跳,險些叫出來,對方已然笑道:“傻丫頭,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心裡悶,出來散散心。”顧柔嘉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來,轉頭摟住沈澈的脖子,強笑道:“你總算是來了,你若是不來,我也無趣得很。”
“傻丫頭。”沈澈輕聲歎道,大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腦,“我怎舍得你一個人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