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今日顧鴻影高中榜眼, 乃是極為喜慶的事, 誰想尚未回府就樂極生悲, 讓顧家上下幾乎唬斷了性命。顧老爺甫一回府,就聽兒子墮馬, 還給傷了膝蓋,頓時色變, 顧夫人更險些昏過去, 方才的喜氣洋洋立馬變成了哀傷。
待顧鴻影被抬進屋中時,他早已昏迷過去, 一身衣衫黑乎乎的,淨是塵土,灰頭土臉的樣子十分狼狽,因為墮馬,他額角一塊烏青, 左膝更以詭異的角度彎折著,褲子上也沾染上了斑斑鮮血, 觸目驚心。
一時間, 整個顧家都攪動了起來, 多少人忙碌非常,顧家二老臉色蒼白的立在床前,看著被沈澈請來的太醫院左院判給顧鴻影號脈,皆是臉色蒼白。溫含芷隻立在屏風處, 望著躺在床上的顧鴻影, 臉兒毫無血色, 好似下一刻她就要昏過去,顧柔嘉滿心焦灼,沈澈隻立在她身後扶著她,看著蹙眉沉吟不止的左院判,心中惶急非常。隻是誰也不敢先行開口,唯恐開口後得到自己承受不起的答案。
兩相僵持,左院判神色極為凝重,收回手去,拱手道:“九王殿下,顧大人,大公子傷勢極重,這膝上更是被馬蹄活活踏斷,碎骨刺穿了皮肉,這才淌出了血。這些日子定要靜養,否則、否則定然會落下病根來,往後定然跛了……”
隨著他的言語,顧老爺的臉色愈發難看,沈澈也蹙了眉:“你也沒有完全把握?”
他目光清冽,那股子不豫讓太醫院左院判生生打了個寒顫,額上滲出汗來,磕磕巴巴的回答:“是,臣……也無萬全把握。”
聽得這話,場麵陷入了死一樣的平靜。顧夫人強忍眼淚,顧老爺也像是忽然頹敗了下來。顧柔嘉眼中酸澀,如被鋒利的刀子割了一刀,痛得哭都哭不出來。顧鴻影愛護了她十幾年,兄妹之間一直是萬分親密的,哪怕他天真,但明白利害關係之後,也承擔起了長子的責任來。如今功成名就之時,竟然飛來如此橫禍……
哪怕這榜眼之位再好,也比不過顧鴻影的健康。
屋中那樣安靜,左院判要給顧鴻影正骨,眾人隻得退了出去。一家子皆是茫然,甫一出門,沈澈將顧柔嘉抱入懷中,那涼涼的體溫讓顧柔嘉心中的焦灼平複了許多,她說不出什麼來,隻得木然的朝沈澈懷中鑽了鑽,後者無聲歎息:“鴻哥兒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顧柔嘉頷首,但想到哥哥的膝蓋,心中更是壓抑,又不願讓沈澈為自己擔心,隻得忍悲強笑道:“你這神憎鬼厭的人,也信這些?”
“怎會不信?”沈澈輕撫她的臉,“彆苦著臉兒,不會有事的。”
儘管點頭稱是,但顧柔嘉心中苦澀非常,又聽屋中傳出低低的痛呼聲,驚得剛退出門來的眾人忿忿轉頭回去。溫含芷出門之時本就落在最後麵,聽得這聲音,更是失魂落魄的往其中去。顧鴻影已然醒來,痛得額上汗水密布,臉色更是脹紅一片,看得出那樣疼,膝上纏了那樣厚的繃帶,極厚的木板緊緊的夾住他的腿,好似腫了一大圈。他臉上太紅,詭異至極,還有幾分恍惚,喉中不自覺的滾出幾聲□□來,似是不認人了。顧夫人要撲到兒子身邊,聲音哽咽至極:“鴻哥兒,你睜眼看看娘啊。”
顧家二老都上了年歲,哪裡能經得住許多,若是留下,難免更是傷感。顧柔嘉忙去扶母親起身:“娘何苦如此?哥哥尚無大礙,娘若是因此哭壞了身子可怎生是好?爹爹不妨先扶了娘去休息,女兒與沈澈看顧著哥哥,有什麼立馬知會爹娘。”
顧老爺深深的看了眼女兒,長長的歎了一聲,道:“嘉嘉如今也是嫁為人婦了,也是能夠獨當一麵的人了。”他說著,又轉頭對顧夫人說道,“咱們且去吧,彆讓孩子們牽腸掛肚。”
嗚咽之聲哽在喉中,顧夫人老淚縱橫,到底沒有強硬留下,隻由得顧老爺扶到外麵去了。顧柔嘉坐在腳踏上,取了濕帕來給顧鴻影擦臉,又問:“怎麼痛成這樣?”
左院判忙擦著額上汗水,道:“大公子腿骨給馬蹄踏斷,不曾傷到動脈已是不幸中的萬幸。臣為大公子正骨,這痛也是在所難免的,現在若不痛,來日傷愈,必留殘疾。”
顧柔嘉稍稍放心,繼續給顧鴻影擦臉。後者神情迷蒙,好似陷入了昏迷中,又有小廝來伺候顧鴻影換了件衣裳,不多時又發起燒來,慌得眾人更是忙碌。溫含芷隻立在屏風處,好似一個沒有靈魂的木人,白著臉,若非眼睛還會眨,都讓人覺得是個什麼動靜都沒有的死物了。
直至申時,顧鴻影的高燒才漸漸退了,人也漸漸清醒過來。聽罷妹妹的話,他“啊”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腫了一圈的腿,反倒是笑起來:“這可真是天要亡我,這腫成豬蹄的樣子,傳臚大典是去不得了。也是我可憐,這人生能有幾次榜眼,我卻不能去參加。”
因為身受重傷,他聲音有些無力,但話裡故作輕鬆的笑意讓顧柔嘉頓感心酸,隻得強笑,起身投入沈澈懷中,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淚。顧鴻影笑道:“誒,妹夫你也不肯管管她,哥哥還躺在床上呢,你夫妻這般恩愛做什麼?叫我這等還打著光棍的人可怎麼辦?”
沈澈隻是笑了笑,伸手將顧柔嘉抱得更緊。顧鴻影隻笑,抬眼時,又見溫含芷立在屏風處,想到這些日子一來,溫含芷一直不肯離會自己,不覺心中傷感:“阿芷,你還生氣是不是?我往後再不會惹你不高興了,我從來沒有認為你識人不清,我……”見她立在落日餘暉中,好似無動於衷,顧鴻影心中愈發煎熬,甚至恨不能腿上的傷能讓自己疼昏過去,也好過去看溫含芷這樣冷淡的樣子。他握指成拳,又慢慢的鬆開,聲音也不再有半點活力,搖頭道:“阿芷,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你彆不理我……”
溫含芷好似沒有聽到,立在黃昏餘光之中,背影頗有些陰鷙。顧柔嘉從沈澈懷裡抬起頭,偷偷去看溫含芷的反應。顧鴻影見她無動於衷,心中愈發蒼涼,好像傷口更痛了:“阿芷……”
他聲音還沒落下,溫含芷猛的轉過身來,掩麵“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顧鴻影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也一句也說不出了,惶急的看著溫含芷,腦中像是燉了一鍋漿糊,然而自己起不得身,隻得一疊聲叫著妹妹:“嘉嘉,嘉嘉你快勸勸她。”顧柔嘉忙從沈澈懷中抽身去安撫溫含芷,後者卻越哭越厲害,肝腸寸斷的樣子讓人看來心疼。顧鴻影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溫含芷這樣多日沒有理會她,現下哭成了這樣,讓他心中更是難過,強忍眼中酸楚,說:“喂,我說你,傷的人是我,你哭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受了傷,這才哭得這樣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