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厭惡沈奕,他也是正緊八百的儲君,顧柔嘉實在不能貿然翻臉,因而隻得陪伴左右。但顧鴻影刻意潑濕了妹妹的衣裳,讓她有正當借口離開,如此已然是上上之選,隻待一會子沈奕走了,顧柔嘉再行出來,也就是兩全其美。
對於哥哥的舉動讓顧柔嘉頓感窩心,忙不迭回了出嫁前的閨房,換了一件清爽的夏衫又吃了一碗冰碗,顧柔嘉隻坐在軟榻上看賬本,又覺炎熱,自己取了扇子輕搖。待看完了賬,她才抬頭:“明月,讓一個小丫頭去看看,沈奕是不是走了,若是走了這才回來給我回話。”
明月頷首稱是,忙不迭出去,不多時折了回來:“太子已經不在大爺院子裡了,各處也有下人走動,想來已然走了。”
顧柔嘉聞言大喜,這才起身要去看哥哥,又囑咐明月道:“你且在屋子裡等著各處掌事,我一會兒就回來。”顧鴻影才躺下,見妹妹回來,也不急著要起身,皺著眉頭:“我方才瞧他看著你的眼神很是不對,這才潑濕了你的衣裳讓你有借口離開。”他一麵說,一麵靠在枕頭上,“他存了和皇帝陛下一樣的心思?”
顧柔嘉靜默頷首,顧鴻影卻“嗤”一聲笑出來:“他當真不怕死?”
“人家是東宮,天不怕地不怕的,何況還有個手眼通天的母後,又有何懼焉?”顧柔嘉冷笑道,隻撫著小臉,一時間大為不齒。
兄妹倆說了一陣子話,顧柔嘉這才起身要去聽各處掌事來回話。才出了顧鴻影的院子,太陽明晃晃的,那樣燙。顧柔嘉下意識躲在了陰涼處往院子裡去,才上了遊廊,就聽一聲輕笑,顧柔嘉頭皮一麻,循聲看去,卻見本該離開的沈奕立在幾步開外,正笑得溫潤。顧柔嘉暗叫不好,還是端出了嬸子的款來:“太子不是走了嗎?”
“九嬸這樣討厭我,我可傷了心。”他輕笑,目光灼灼的看著顧柔嘉,此處靜謐非常,獨獨蟬鳴聒噪,顧柔嘉不卑不亢的看著沈奕,後者笑得溫柔,“孤還有些事要與令尊商議,留下等令尊回府也是應當。”
方才沈奕到府時,闔府上下下人不許隨意走動,因而連沈奕是否離開都不能完全確定。不想沈奕竟會那爹爹作筏子,顧柔嘉抿緊了唇,心中厭惡非常,淡淡說:“既是如此,太子殿下還請到書房等候吧,我尚有事料理。”
她一邊說,一邊朝屋中去,沈澈隻笑不語,直到兩人擦肩之時,才聽沈奕低啞的聲音:“孤什麼地方不如他?”
顧柔嘉陡然一驚,轉頭去看,這樣的陽光下,沈奕的臉卻仍然蒙上了寒霜,顯得陰鷙逼人:“孤待顧姑娘情深如許,顧姑娘到底為何視而不見?哪怕不能給你太子妃之位,孤對你言聽計從,從不拂逆,如此也不夠麼?”
他還是含著溫潤的笑容,似有痛心之色,望著顧柔嘉,目光盈盈如跳動的燭火。以小及大,沈奕要什麼就能有什麼,從來不會低聲下氣去求誰,那東宮中女人那樣多,個個都信他對自己一往情深,因此,對於女人,沈奕從來都自覺高人一等。唯獨顧柔嘉對他嗤之以鼻,甚至投向他一直看不起的沈澈,讓沈奕挫敗到了極點,隻想征服顧柔嘉,讓她身心都變成自己的,加上對於顧貴妃多年欲念,他怎能再忍?
何況,顧柔嘉嫁為人婦之後,眼角眉梢帶上了成熟女子才有的風韻,讓沈奕欲罷不能,隻恨不得現在就宰了沈澈,將這顧家小嬌客收入東宮之中,來日待皇帝闔眼,顧貴妃自然也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自以為情深如許,卻讓顧柔嘉忽冷笑連連。於皇帝父子而言,女人都隻是玩物而已,喜歡那就搶過來,隻要自己歡喜,女人怎麼樣又有什麼要緊的?因此,顧柔嘉迎上沈奕似是心痛、似是狂熱的目光,冷笑道:“還請太子殿下聽清楚了,即便不是沈澈,我哪怕是嫁給走夫販卒,也絕對不會進東宮的大門。太子問自己哪裡比不上沈澈,可惜你什麼地方都比不上沈澈。”
這話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響徹,沈奕瞪大了眼,他是皇帝唯一的嫡子,自小就被立為世子,而後皇帝登基,他又被立為太子。皇帝子嗣艱難,兩個弟弟個頂個的不中用,全然不能和他相提並論,他知道,這天下遲早是他的。而對於沈澈這個小叔叔,他一直是極為不齒,更不說沈澈還曾壞了他的好事。就是這個一直以來為他所不齒的沈澈,卻被顧柔嘉說什麼地方都勝過自己,沈奕隻覺得氣怒交加,一瞬間將全部的理智都給衝散了,當即一把捏住了顧柔嘉的手腕,那白皙小巧的腕子幾乎要被他捏斷,顧柔嘉驚呼一聲,他卻無動於衷,咬牙道:“你敢再說一次!”
手腕痛得幾欲斷裂,顧柔嘉臉上迅速滲出了薄汗,還是咬緊了牙關,一字字道:“你這偽君子,什麼地方都比不上沈澈。”話音剛落,她手腕傳出細細的響聲來,好似骨頭都要給沈奕折斷了,顧柔嘉痛得幾乎要跌倒,勉強穩住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全憑心中氣力支撐,絕不能讓此人看了自己的笑話去。
“好個我什麼地方都比不上沈澈。”沈奕桀桀怪笑道,大手愈發用力,看著顧柔嘉青紅交加的臉上,既是憐惜,又有一種蹂/躪人的快感,將顧柔嘉拉近自己,他溫熱的呼吸徐徐噴在顧柔嘉痛得扭曲的小臉上,“你知不知道他是怪物?若不是他是皇祖父的幼子,他早就跟他那怪物娘一起死了。”
顧柔嘉痛得耳邊轟鳴不止,隻能隱隱聽得沈奕齒縫間迸出的話,眼前又浮現出沈澈說起宸妃時的依依眷戀來,她勉強抬起頭,罵道:“你才是怪物!他和母妃若是怪物,你就是連怪物也不如!”
如被人在臉上狠狠打了一記耳光,沈奕頓時氣結,看著眼前顧柔嘉嬌弱的小模樣,暴虐止也止不住——既然得不到這舉世無雙的美人,那就將她毀掉。他正是氣苦之際,就聽廊下傳來內侍尖利的嗓音:“太子殿下,王妃是殿下正經八百的嬸娘,殿下可不要僭越了。”
循聲看去,一個手執廛尾的內侍含笑立在垂花門,正是沈澈身邊的旺兒,他笑得得體,但眼中冷光乍現,仿佛沈奕若是再不放開,他就要讓沈奕血濺當場。後者輕笑,如玉般溫潤,大手順勢放開了顧柔嘉的手腕,那白皙小巧的手腕上已然浮出清晰可見的指痕來,腫成了一片,正以詭異的角度低垂著,分明是被沈奕弄脫臼了。
他放手的那一刻,顧柔嘉再也撐不住,軟軟的坐到地上,沈奕笑得那樣溫潤,隻是話中冰冷:“看不出九嬸這樣貞烈,九嬸這樣美的人,當真要跟怪物相伴一生?”
“他要是怪物,我也寧願做怪物。”顧柔嘉的手腕已然痛得失去了知覺,高高的腫著,她呼吸粗重,狠狠的剜了沈奕一眼,後者輕笑:“好,那你就當怪物去吧。”他說罷,大步流星的要走,剛經過旺兒身邊,旺兒忽的一笑:“太子打傷了王妃,就想這樣走了不成?”說時遲那時快,旺兒猛然轉身,竟是躍了起來,一腳踢在了沈奕後背,沈奕哪裡想到一個奴才敢踢自己,腳下刹不住朝前衝去,被門前台階一絆,竟是生生的滾下台階,將一身錦衣摔得臟兮兮的,額角更是撞出了一塊淤青來。
來不及起身,沈奕怒道:“作死的東西,你敢踢孤!”
旺兒含笑立於台階之上,一臉的恭順,聽得沈奕的話,欠身道:“太子殿下欺負了王妃,早該知道如此,這是奴才的,至於九王殿下如何處置,還等九王殿下回來之後再行處置。”
沈奕冷笑道:“好好好,狗奴才,且看是孤先殺了沈澈,還是沈澈來處置孤!”他說著,恨恨的起身,連身上塵土都來不及拍,隻往外麵去。
自小嬌生慣養,顧柔嘉何曾受過這樣的傷,滿心委屈,眼淚簌簌而下,旺兒張了幾次口,也沒敢說出什麼來,隻令人去請沈澈回來。顧柔嘉眼前朦朧一片,不多時,眼前多了一個清瘦的身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嘉嘉不哭。”
沈澈熟悉的體溫讓顧柔嘉怔了怔,費力的用小手環住他脖子,到底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聽得她的哭聲,沈澈身子僵了僵,一語不發的將她抱回屋中,屋中早已等滿了各處來回話的掌事,見顧柔嘉哭成這樣,麵麵相覷之餘,見沈澈臉色極是難看,也不敢再留,紛紛下去了。不想自己沒有跟去竟鬨出了這樣的事,明月自責不已,連眼淚都出來了。沈澈將顧柔嘉放在軟榻上,將她脫臼的小手納入掌中,細細摩挲了片刻,瞥了明月一眼:“過來扶住王妃。”
忙擦了一把眼淚,明月上前緊緊扶住顧柔嘉,後者隻用完好的那隻手擦去眼淚,不明白什麼事。隻見沈澈骨節分明的修長素手摩挲著托著她垂下來的小手,蹙眉也不知在想什麼,顧柔嘉隻能悻悻說:“都不疼了。”
“我知道。”沈澈抬眼,露出安撫的笑容來,誰想大手忽然發力,隻聽“哢”的一聲,那小手便給他重新裝了回去。突如其來的疼讓顧柔嘉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抽噎著去捶沈澈。後者將她抱在懷裡,令旺兒取了消腫化瘀的膏藥來,細細敷在她的手腕上,這才撫著她的發:“是我不好,我不該將你一個人留在顧家。”他輕聲說著,去吹吹顧柔嘉的手腕,後者吸著鼻子,一派委屈的樣子:“好疼。”
“正骨都是會疼的,嘉嘉乖,忍一忍。”沈澈極為溫柔的輕吻她額頭,又去做了她愛吃的肉餡小餃子來喂她。顧柔嘉今日累了大半日,又與沈奕一番糾纏,早已是精疲力竭,很快就偎在沈澈懷中沉沉睡去了。
聽得她呼吸漸沉,沈澈才將她抱回床上,又將她的手腕包好,以免恢複不好,坐下手腕疼的毛病來。
從屏風後出來時,沈澈每一步都像攜著寒冬的風霜一樣,透著讓人膽寒的殺意,被窗紗過濾後的陽光映在他烏泱泱的眸子裡,好像跳動的火焰,一瞬間就能將一切化為烏有,他渾身都透著顯而易見的怒意,壓得人連呼吸都有些不暢,連伺候了他二十幾年的旺兒都經不住打了個寒顫,臉上陡然失去了血色,聲音也顫抖著:“殿下,可要奴才去……”他說到這裡,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儼然是殺了沈奕的意思。
“殺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沈澈冷清的聲音冰冷至極,讓人頓覺落到了冰窟窿裡,方才見了嘉嘉腫起的手腕,他隻覺心膽俱裂,就是殺了沈奕也難以消減他的恨意。他緩緩說罷這話,嘴角勾出一個獰笑來,一字一句,如從唇齒間激射而出,“本王要讓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