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到了街角,那門房的下人才一聲呼哨,將三隻大狗喚了回來,那兩人早已不見了蹤影。明月這才轉身將顧柔嘉扶下馬車,還不忘罵道:“這才是翻臉不認人的典範呢,忘恩負義的小人,還敢來門前大放厥詞,當真是晦氣。”
不過幾日,東宮中數次傳出太子垂危的消息來,眾人紛紛聯想到了“妖星勢盛,禍起蕭牆”的說法,隨著流言越演越烈,連往日受過沈澈恩惠的新官和學子們也紛紛調轉槍頭,質疑起沈澈是否當真是妖星,何況他愈發得勢,太子卻忽然病重,疑為中邪,有傷國本。朝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楊太傅進言說:“如今欽天監既有星象變數,加之京中人心惶惶,陛下手足情深不忍牽連弱弟,但太子病重,星象有異,還請陛下先行聖斷,以安天下民心。”
此言一出,朝中附和聲音竟多達半數以上,其中不乏曾奉承巴結沈澈的人。本就愁著如何料理沈澈,皇帝當即借坡下驢,正要褫奪沈澈爵位、官職,準備將其押入天牢,陸劍鋒、齊修遠與李家二郎、胡家公子等人則為沈澈諸多剖白。皇帝雖不甚看重李家二郎、胡家公子這等新官,但陸劍鋒乃安定長主的親孫子,他的話則是老太太的意思;齊家是大燕一等一的世家,也不能半點情麵不給。兩相權衡,皇帝隻能憋著一口惡氣,奪了沈澈掌吏部之權,隻令他在府上休養。
自那日知了宸妃死因,沈澈就時常怏怏不樂,他雖然從不在顧柔嘉跟前表露出來,但偶爾的失神和寥落,還是讓顧柔嘉飛快的覺察到了。一直以來,沈澈對於宸妃都是無比敬愛且懷念的,因而葉知秋辱罵了宸妃之後,才會遭到那樣的對待。可是現在得知了當年的真相,宸妃當年的確生下了“怪物”,對沈澈而言又是怎麼樣的打擊——他所敬愛懷念的母妃,或許真的是怪物!
隻是這話,顧柔嘉卻從來不能放在明麵上說,為了宸妃的事,他和安定長主幾乎撕破臉,顧柔嘉又怎麼忍心再在他的傷口上給他撒一把鹽?
這日裡,顧柔嘉進宮向皇後請安,鳳座上的皇後還是寶相莊嚴的樣子,因為沈奕傷重,傳出數次病危的消息,她好像老了一些,眼角細密的皺紋多了不少,眼下略有些烏青,雖是如此,她笑得仍是親厚:“難為九弟妹了,如今京中惶惶,多少人非議,連九弟都被牽連其中。九弟在京中聲望極高,卻遭此橫禍,實在是為難了。”
看著她笑意溫存的麵容,顧柔嘉隻覺一口怨毒藏在喉中,恨不能咬死她方能解恨。當年宸妃之事,皇後怎有可能不知的?自然也知道,是安定長主逼著先帝賜死宸妃的,一旦關於當年的流言被散布開來,以沈澈的性子,勢必會追查到底,僅憑宸妃的死因就足以打擊到沈澈,更不說安定大長公主牽涉其中,又是一重雪上加霜。
顧柔嘉從來沒想過,會因為“宸妃”二字,將沈澈置於如此境地。
饒是恨死了皇後,但顧柔嘉臉上還是恭順:“謝皇嫂關心,沈澈與我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皇後抿出一個笑容來,狀似無意一般歪了歪頭,似是天真似是關切,“當年先帝對此事諱莫如深,本宮與陛下也從不敢叫九弟知道。現下他總能從其中分辨出許多,更該坦然麵對了。”皇後的聲音陡然涼了起來,“畢竟,九弟自己也是怪物呢。”
“皇嫂身為一國之母,說這樣怪力亂神的話,不怕天下人恥笑?”顧柔嘉小拳頭握得好緊,抬頭怒視皇後,“這流言為什麼會這樣迅速的傳開,皇嫂最是清楚了不是麼?”
“本宮從不信光怪陸離之事,更不信報應,本宮隻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後坦然的迎上顧柔嘉的目光,“至於這流言……太子病重,本宮這些日子,大多在東宮之中看顧太子。太子數度病危,即便痊愈,怕也是要落下殘疾的,弟妹沒有做過母親,可知本宮這做娘的見兒子成了那樣,心裡想什麼?”不待顧柔嘉回答,她笑得從容,“九弟那樣想念母妃,不想竟給先帝宸妃逼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當真令人唏噓。”
顧柔嘉氣得小臉都扭曲了,想到沈澈時而露出的悵然,更是悲苦。心思如此深沉縝密,除了皇後,又能有誰呢?沈奕重傷,這輩子都廢了,所以皇後要用同樣的方法報複沈澈——她要用宸妃這個母妃徹底毀了沈澈!
顧柔嘉狠狠地捏著拳頭,好像連指甲都要刺進掌心了。皇後笑盈盈的,目光滴溜溜的掃過她嬌美的臉:“到底是顧家的女兒,哪怕貴妃珠玉在前,弟妹也不遑多讓。”她似是歎惋,“可惜,弟妹為什麼會嫁給九弟呢?弟妹可聽過一句話,叫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顧柔嘉當即揚起一個冷笑來,嬌柔的嗓音裡全然是恨意:“不勞皇後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