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顧柔嘉有孕以來, 京中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個妖星還未解決,現下又來一個小的,豈不更是禍國殃民?哪怕沈澈已被禁足, 但朝中讓顧柔嘉落胎的呼聲一聲高於一聲,現下又有沈奕再次病重之事, 朝臣們當即蠢蠢欲動,紛紛上書請皇帝賜顧柔嘉紅花, 落了腹中妖胎。
昨夜沈奕病重,皇後一夜沒休息,似乎又添了幾分老態,待沈奕身子平穩了些,才回了宮中。甫一進了鳳儀宮, 就見皇帝大馬金刀的坐在榻上,她連眉毛也不動, 轉頭示意眾人在外等候, 這才淡淡的望著皇帝:“陛下今日有事要與我商議?”
“商議?朕敢跟皇後商議什麼?”皇帝冷笑道,“原來皇後還沒有學武媚繼位登基, 就敢在京中說一不二了。”
他話中全然是諷刺,皇後倒也不惱,隻坐在案幾另一側, 冷笑道:“陛下有事不如直說, 我很累, 無力與陛下爭執。”
她一身華服, 襯得容顏愈發蒼老,皇帝麵帶嫌惡的望了她一眼:“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以為朕還願意看你這張老臉嗎?”
“那陛下就去見貴妃吧。”皇後展眉微笑,笑容頗有些諷刺,“貴妃年輕貌美,容色傾城,自然得陛下歡欣。何況本宮這些日子不在宮中,貴妃定然與齊修遠諸多接觸。”
當年顧齊兩家議親之事,皇帝未必一無所知,聽得這話,幾乎暴跳如雷,皇後冷笑連連,似乎並不在意皇帝的反應:“陛下夜夜笙歌,可曾想過你的嫡長子纏綿病榻,現下還不知死活。陛下的心這樣寬,當然不及我老得快。我現在隻問陛下一句,今日楊太傅進諫,陛下聽是不聽?”
“你敢威脅朕?皇後,你切莫忘了你的本分!”皇帝陡然大怒,驟然起身,冷冷的瞪著皇後,“朕才是天子!”
“陛下當然是天子,隻是叫囂著自己是天子之時,切莫忘了根本。”皇後冷笑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兒子生死未卜,陛下好大的威風,隻敢在我跟前撒氣麼?此事陛下應是不應?”
她何等咄咄逼人,讓皇帝氣得三屍神暴跳,幾乎就要跳起來:“你敢如何?”
“本宮不敢如何!”皇後微微一笑,站起身,一步步行至皇帝跟前,“陛下英明神武,勤政愛民又仁孝友愛,天下百姓若是知道陛下覬覦先帝宸妃,應該更是愛戴陛下了。”她說著,笑出了聲,“隻怕沈九得知了此事,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也定要殺了陛下這等垂涎他母妃的人。陛下什麼不好,非要喜歡一個怪物呢?”
皇帝臉色立時鐵青,蒼老的眸子裡好像閃爍著火焰。他是那樣的盛怒,恨不能將皇後當場掐死才好,皇後坦然微笑:“我早已說過,陛下若是逼急了我,那就玉石俱焚吧,我定要沈澈與顧柔嘉生不如死。”
“朕的確是低估了你,皇後好生厲害。”皇帝獰笑道,“彆以為你時時都能壓在朕頭上,朕不過是給你麵子——”
“多謝陛下給的麵子,”皇後向他行了一禮,“隻是陛下還要明白,有些念頭,陛下還是不要動的好。本宮一日是皇後,陛下就一日是皇帝,你我夫妻二人,同根同源,同漲同消。”
皇帝猛然站起,暴怒著揚手,似是想動手,皇後淡淡的將臉送上前去,皇帝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氣得臉色鐵青,卻始終打不下去。好半晌,他才放了手:“你我夫妻做到今日這份上,當真是好得很!”
“本宮萬事以陛下為尊。”她說著,“還請陛下下旨,讓本宮安心。”她說著,眸子裡好像寒星閃爍,“不是本宮不信陛下,陛下有那樣多機會能夠殺了沈九,卻始終不肯動手,不就是垂憐他是宸妃唯一的骨血麼?”
皇帝氣得額上青筋突突直跳,先帝還在之時,他雖占了一個長子的名頭,但並不十分得寵。昔日宸妃才入宮不久,她很愛笑,總是開朗,一見她的笑容,好像連什麼煩惱都沒了。那時他不過而立之年,因行事莽撞觸怒了先帝,被先帝罰跪在殿門之外,那日下著大雨,冰涼的雨落在地上,迅速濺濕了他的衣袍,整個人淋淋落落的,涼得徹骨。
四周都是雨聲,直到身後傳來女子低低的呼聲:“大皇子怎麼在這裡跪著。”他轉頭之際,才見宸妃穿著鬥笠立在身後,她那樣漂亮,好像瑤台走下來的仙子,他下意識覺得不好。身為皇長子,怎能給父親的妃嬪見了這樣的場麵?隻是梗著脖子:“宸妃。”
“這天怪冷的,還不拿鬥篷來。”她隻是笑,親自將那件鬥篷披在了他身上,“可不要凍壞了身子,陛下刀子嘴豆腐心,大皇子還是先起來吧,跪久了腿疼,我進去與陛下說。”
那時的宸妃笑得如同陽光般燦爛,自小在宮中,那時的皇帝早就不信人心純善的話了,直到見了那笑容,竟是一晃神,下意識道:“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