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的話我如何不明白?”顧柔嘉的聲音細細的,好像隨時都會在風中飄散一樣,“他早已與我說過,接下來日子會難過一些,故此我有的是準備。然而那日見了石碑破冰,立在冰麵上三兩個時辰不倒,再有現在,國中賜死呼聲愈響,隻怕飛快就會蔓延到全國。我苦一些又有什麼要緊?可是孩子出世若沒有父親,我這心裡……”
“事情尚不到這一步,嫂子慌什麼?”沈清笑著去刮她臉皮,“倘若真的到了這一步,祖母和我祖父又怎會袖手旁觀。”她說著,聲音清淩淩的,“我曾聽說,鳳凰實則都是凡鳥所化,獨獨經曆過浴火重生,方才能變作鳳凰。九哥若是沒有萬全把握,怎舍得將自己暴露出來,隻想賺嫂子眼淚麼?嫂子隻當如今正在浴火也就是了,你若不信他,這世上還有誰能信他?”
她聲音極富親和力,勸說之語娓娓動聽,沈清的“鳳凰”二字恰如當日顧柔嘉勸說沈澈的“鷹”。想到這許多,顧柔嘉展眉一笑:“我是相信他的,隻是我同樣感到不安。或許我看不明白,所以惶恐。”
看著她如花笑靨,沈清明白她自幼就是被嬌寵著長大,有顧貴妃入宮在前,顧家二老的愧疚之心就都轉移到了小女兒身上,更不說大燕始終存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語,哪裡會讓她接觸這些。但沈清自幼長在天家,這其中的利害,她都是知道的。輕輕歎了一聲,沈清道:“若不是九哥疼你,你怎會至今一無所知呢?”
誠然沈澈的確是疼她的,疼到了骨子裡,所以如爹娘一樣,不願她接觸到半點險惡。
不覺身後雪地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轉頭看去,隻見沈澈腳步緩慢的朝此處而來,他走得很慢,一身玄色衣袍,和雪地相輔相成,氣度如仙。顧柔嘉麵露笑意:“你怎的來了?也不肯在屋子裡陪姑祖母和表兄說話不成?”
“我擔心你罷了。”看著顧柔嘉的笑臉,沈澈心中著實有些鈍鈍的疼,方才他躲在一側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中愈發的後悔起來。他不讓顧柔嘉知道這些,不過是為了讓她能夠一直這樣歡喜下去,但現在來看,似乎適得其反。正因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才會更加擔憂。
或許老太太說得對,他的保護終究會害了嘉嘉。
“瞧你這粘人精的樣子,離了一會兒也不成。”顧柔嘉笑著嗔了他一句,這是她心悅的男人,她的丈夫,她一直是相信沈澈的,相信他有這樣的能力可以掌控一切。這本該是沈澈的天下,是皇帝和皇後用了不入流的法子搶走了。
發覺她的小臉比方才多了好些活力,沈澈心中一鬆,隨口道:“是,我這粘人精,離了嘉嘉一會兒也不行。”
兩女皆是含笑,說了幾句話,也就往回去了,偏巧遇到颯敏回來。在顧柔嘉的印象中,颯敏一直都是含笑的,可是現在她臉上陰雲密布,好似即將暴雨的天氣,急急的往堂中去,她腳步比平常人小跑更快,見三人回來,竟是生生換上了笑臉:“三位這就回來了?不肯再在園子裡玩上一陣?”
“颯敏姑姑這是怎麼了?”她變臉太快,讓顧柔嘉頗有幾分不解,忙不迭問道,颯敏笑道:“唉,王妃可不要再問了,方才我想著三位回來,定然是凍著了,讓下麵煮了薑湯,誰想廚房那手腳不利索的小丫頭竟灑了湯打了碗,將我給氣壞了,隻怕嚇到了王妃。”
跟在安定大長公主身邊多年,颯敏的氣度、行止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怎會被一個小丫頭氣成那樣,更不說她身為老太太的貼身侍女,也不必親自去廚房傳話。顧柔嘉既知這話是搪塞,也就不再深問,腦中千回百轉,隻是笑著隨沈澈進去,又特特長了個心眼,令明月出去問問什麼情況。
待坐定了,小廚房熱了燕窩端來,那燕窩不似平日裡的甜膩,反倒是透著清香,顧柔嘉食指大動,吃了半碗,又覺沒有想吐的感覺,當即笑了:“今日的燕窩好,一點也不想吐。”
“嘉嘉這嘴是愈發的刁了。”沈澈笑了笑,“你嫌冰糖膩了,這是用燉了果子的水燉的燕窩,想來你會吃些。”
沈清擠擠眼道:“還說九哥不食人間煙火,看來手巧得很。”她一麵說,一麵笑著瞋了陸劍鋒一眼,“可惜我就沒有這樣的福氣了,若是換了咱們家陸將軍,仔細廚房都得燒了。”
陸劍鋒被這一取笑,倒也不惱,低聲道:“清兒若當真想,我明兒去學就是。”
“可彆,這闔京的貴女若是知道我這樣使喚她們的心頭好,指不定在家裡紮小人咒我呢。”沈清笑道,“何況呆哥哥你敢做,我也不敢吃,上一遭我不過揶揄一句,說想吃他做的,誰想他端來一盤黑乎乎的東西,說是野雞鍋子。”她笑得直不起腰,安定長主亦是笑起來:“分明是一盤黑炭!”
眾人一時笑得開懷,一直臨近午時,眾人方才轉去廳中用飯,明月遲遲不回,顧柔嘉滿心焦灼,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了最後。一直穿過中庭,才見明月風風火火的跑來,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王妃多慮了,什麼都沒有,颯敏姑姑想來是為了什麼私事,不願意告訴咱們的。”
“當真?”顧柔嘉將信將疑,明月眼中水光瀲灩,分明是哭過的,再看那笑得頗為勉強的樣子,顧柔嘉蹙眉道:“到底什麼事,你也要瞞我麼?”
“我不敢瞞王妃,當真什麼事也沒有。”明月搖頭,強撐著笑臉,顧柔嘉頓覺上火,又悲又怒:“沈澈瞞我,你也瞞我,是不是要我變成瞎子聾子,你們就滿意了?”她一麵說,一麵拔下發中簪子擲在明月麵前,“那你不如現下剜了我的眼睛刺聾我的耳朵,索性一勞永逸,再不必苦苦瞞我。”
她何等決絕,將明月給唬住,沈澈本就在三步開外,聽得她這般憤怒,隻回來摟住她:“嘉嘉,你何苦這樣動氣?”
“你走開!”顧柔嘉奮力推開他,好像有什麼在剜肉一樣,哪怕她束手無策,但總是能想出辦法的,她不想做一個一無所知的睜眼瞎。明月怔怔的看著她氣得發紅的小臉,那笑容再也維持不住,大哭道:“是楊太傅他、他彈劾咱們顧家,說老爺和大爺通敵叛國,現下二皇子已經下令將老爺和大爺投入獄中了!”
如遭棒喝,顧柔嘉腳下一軟,險些摔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