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半個月的時間,能發生什麼大事?李毅又不能未卜先知,彆是在誆騙咱們。”
“狗日的,你有什麼可騙的?李大人仁義守信,他既然這麼說,定然是有緣由。”老五在一旁喝罵道。
王左掛抬手壓住議論紛紛的手下,肅然道:“不管怎麼樣,咱們既然決定要走,就隻能信任李毅。半個月咱們等得起,你們約束好手下,全都給老子閉上嘴,要是走漏了風聲,全都彆想有好下場。”
一眾降寇頭目皆是點頭應下。
苗美被殺,王左掛等降寇被安置在綏德,這次招撫也算是告一段落。
不過洪承疇並沒有離開綏德,接下來整編降寇,安置老弱都需要他來做,這是關乎朝廷大計的事情,洪承疇不會放過這個立功的好機會。
碎金軍右司也被責令駐守綏德,防備誰,顯而易見。
李毅卻可以自由活動,打算處理饑民的事務。
正當他準備去往延安府,先行處理那裡的饑民事務時,一個少年隊的人趕來遞送書信。
李毅拆開書信一看,臉色無比鐵青。
他沒有想到,延安官府的動作這麼快,居然直接派遣官吏進駐饑民營地。
事情緊急,李毅隻能快馬加鞭趕去延安府處理這件事。
好在李過傳遞消息及時,李毅帶著三匹馬,日夜趕路,終於在第二天到了延安府的饑民營地。
延安府外,人山人海的饑民擁擠在一起,舉著農具和數十名官吏對峙。
典史官心驚膽戰的大聲嗬斥,可是這些饑民根本不信任官府,誓死不願離開饑民營地。
李過神情嚴肅的站在最前麵,身邊的農會管事簇擁著他。
朝廷裁撤了賑災官署,饑民將會由各府縣分開安置的消息傳到饑民營地之後,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
饑民中許多人流離失所了兩年,這些艱苦的歲月中,他們數次走投無路求助官府,可是換來的是愚弄和驅趕。
在官府和大戶的聯合下,本就一無所有的他們,被逼的賤賣田地,賣兒賣女,活的像是行屍走肉。
隻有今年賑災官署接管賑災事務後,才活的有個人樣。
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再回到過去毫無尊嚴的日子。
於是饑民們在農會的組織下,紛紛抵製官府入駐饑民營地,絕不願意離開這裡。
典史大聲嗬斥,想要威脅饑民停止鬨事。
但是眼看著越來越多的饑民圍過來,足足有上萬人,他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唯恐一個不好發生暴動,丟了性命。
他隻能讓官吏想辦法維持秩序,自己連忙跑到後麵的棚子中。
在一幫官吏的簇擁下,延安知府王薄均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隻是聽著遠處的嘈雜怒罵聲,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府尊,這幫刁民根本不聽勸,一定要跟官府作對。”典史躬身小心翼翼道。
王薄均睜開眼睛,語氣陰沉道:“刁民難成大氣,敢如此大膽,都是農會的人在其中慫恿。”
一旁的附郭縣令開口道:“既如此,那就抓了農會的人,這樣饑民自然不攻自破。”
典史連忙阻止道:“縣尊,數萬饑民鬨事,此事若是動手抓人,怕是會釀成民亂。”
知縣輕笑道:“膽小怕事。之前府尊大人不就抓了農會之人,不也沒生事端。”
王薄均搖搖頭道:“今時不同往日。當初農會在饑民中立足未穩,如今饑民對農會言聽計從,許多都加入了農會。”
“可笑,我們這幫官員,竟然奈何不了一群刁民嗎?”知縣不悅道。
一旁的延安衛指揮使張勇走上前躬身道:“王府尊,既如此,還是讓我們上吧。刁民作亂,企圖從賊,殺再多也無人在乎,正好讓這幫刁民長長記性。”
一旁的文官紛紛沉默不語。
他們是親民官,殺傷百姓會影響考績,但接受饑民會增加權柄,他們心中猶豫不決。
王薄均沉默片刻,點頭道:“農會宣講天下大同,蠱惑人心,煽動造反,可上報謀逆。延安衛當抓捕這些奸賊,勿要讓一人走脫。”
張勇臉色大喜。
大軍出動,血流成河,他卻可從其中獲取大量財富,還可立功受賞,更進一步。
王薄均作為知府發話,就說明文官達成了共識。
張勇再無掣肘,立刻召集武官商議,派遣官兵鎮壓饑民。
千餘官兵在武官的率領下列陣前行,旗幟飄揚,兵器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攜著恐怖的氣勢,緩緩的向著饑民營地而來。
萬餘饑民在農會的率領下與之對峙。
相比於嚴陣以待,全副武裝的官兵。
饑民皆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一個個麵黃肌瘦的死死盯著官兵,瘦骨嶙峋的胸膛高高挺起,仿佛能聽到心臟跳動的鼓聲。
秋風吹拂,已經帶了一絲涼意。
但是在激化的矛盾中,兩方所有人都是熱血沸騰,潮熱的氣息籠罩著所有人。
張勇身穿精良山紋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在陣前奔馳。
披風飄拂,他眼神滿是暴虐,高高舉起了手臂。
前陣弓手紛紛張弓搭箭,長槍如林閃爍著點點寒光,抽出刀刃的聲響伴隨著鼓聲,如同催命的死氣,攜帶著淩厲的殺意,讓對麵手握農具的饑民各個臉色蒼白。
“朝廷有令,饑民各歸原籍,由官府收容。爾等對抗官府,企圖鬨事,罪不容赦,再不繳械投降,殺無赦。”
“殺無赦。”
“殺無赦。”
千餘官兵齊齊高舉兵器,放聲大吼。
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壓得許多饑民喘不過來氣,一個個滿臉驚恐,許多人承受不住,不自覺的向後退去。
李過看著身邊忍不住發抖的管事們,手臂微微顫抖。
他明白,在全副武裝的軍隊麵前,饑民人數太多也不會是對手。
可是饑民營地是農會的心血,是無數饑民能活下去的家園,他們不能退。
在無數恐懼的眼神中,李過爬上一輛架子車,望著密密麻麻的饑民。
這裡麵有大量的老弱婦孺,也有不少青壯男子。
此刻這些人全都滿臉恐懼的站在原地,他們之所以沒有逃走,是因為已經無路可逃。
李過高舉雙手,神情激昂的大喊道:“鄉親們,咱們挖草根啃樹皮,忍饑挨餓無比屈辱才活到現在。為了活下去,我們失去了朝夕相處的親人,被奪走了賴以生存的田地,剩下的隻有絕望,隻有死。
現在咱們好不容易建立家園,能夠吃飽肚子,活的像個人,難道能眼睜睜的看著官府將這一切都毀掉嗎?”
“不能。”
李過的話點燃了數萬饑民心底的怒火。
經過這段時間農會的宣傳,他們明白自己流離失所,並非隻是天災兵禍,最主要的是官紳大戶無休止的剝削壓迫。
他們不信任這樣的官府,不再想被官紳大戶繼續欺壓,他們要反抗,要作為一個人,堂堂正正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