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修齊番外:
從塞北到京城,越往南走,迎麵吹來的風便越發柔和。當綠意如墨痕般由淺入深,寒風凜凜變成桃李豔豔。於修齊騎著白馬踏過官道,仿佛走過了整個春季。
他走得並不快,噠噠的馬蹄聲響在風裡,與花香一起被送出了很遠很遠。
不遠處的官道邊上,有華麗的馬車安靜地停著。隨著他的靠近,那厚實的車簾被挑了起來,一角錦緞織就的衣袖首先出現在他的視野中,緊接著是男子含笑的臉。
那人年紀已經不輕了,渾身卻沒有中年人該有的沉穩端肅,反倒有著少年般風流瀟灑的氣質。
他跳下馬車,衣擺在空中輕揚,就如許多年前他們南下時一般無二。
這一刻,時光仿佛在飛速倒轉,鼻翼間像是還充斥著大雨後泥土散發出來的氣息,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幾分的男子站在馬車邊,朝著他輕輕招手:
“喲,樂師回來了!”
於修齊露出笑容,也像當年那般輕聲回應道:“您可是想聽琴?”
來人微微一楞,隨即大笑起來,“我可不敢指使你,要是被某些人知道,就要慘咯!他怕你不記得回京的路,特意讓我來接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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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修齊生於泥濘之中,自小便知道自己身份低賤。可母親告訴他,總有一天他會擺脫賤籍,像普通人一般活在陽光下。
她這樣說,他便這樣期盼著。希望到時他們兩人能一起走出那條長長的,永遠都飄著脂粉香味的巷子。
可他終究沒盼到那一天!
母親為他自儘了,於家人礙於名聲將他從那個惡心的男人手裡救了出來,卻不打算如與母親約定的那般讓他回到於家,反而試圖抹去他這個“汙穢”的存在。
他們將他騙到河邊上,輕輕一推,便讓他踏上了去另一個世界的路。
二月的水真冷啊,比冬天的雪還要冷!或許是老天開眼,他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有人救了他,還幫他狠狠地敲打了於家人。
那人並不需要報答,因為他本身就是這大齊最尊貴的人之一。然而於修齊卻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負這番恩情,他最終憑借一身絕佳的才華入了對方的眼,成了太子留在外麵的一顆暗棋。
後來胡人入京,是於修齊自己提出了潛伏到薩迪身邊的計劃。因為在南邊的那段日子裡,他很清楚的感覺到,太子想對胡人出手。
不僅僅是將胡人擊退那麼簡單,而是欲將整個北境都納入大齊版圖。
他給自己改名為謹,是在提醒自己銘記救命之恩以及知遇之恩,也是在提醒自己謹言慎行,不要在完成使命之前丟掉性命。
於修齊在殿前深深叩首。
大殿之上,當年的太子如今已經成為帝王。他的威嚴比之當年更盛,睥睨之間流露出來的氣勢如山嶽般迫人。
可當他笑起來,卻依舊如年輕時那般舒展著眉目,令人心下安定。
“於卿,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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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澤番外:
孟澤一直都知道自己沒什麼本事,他從小是個小紈絝,長大就成了大紈絝。書讀不進去,當官更沒那個頭腦,生平唯一的願望,大概就是能開開心心地混到壽終正寢。
然而人生總是會有意外,他的意外,大概是從交了孫哲那個朋友開始的。
他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孟澤卻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兩個人的差彆,大概僅次於男女之彆。
也不知道那小子怎麼想的,孟澤幫他解了一次圍之後,他好就像認定了對方是個好人,還傻乎乎地說要督促他讀書。
讀書是不可能讀書的,安樂侯世子什麼時候讀過書?他最擅長把先生氣跑了,這小子肯定堅持不了兩天。
孫哲確實沒堅持到兩天,因為他被太子抓了。
孟澤知道自家大外甥的性子,孫哲一個呆頭呆腦的書生,會落到他手裡肯定是有什麼事。但那小子好歹也是他小弟(bushi),就這麼折了實在會傷他麵子。
於是孟澤帶著自己新淘來的玄鐵匕首去了太子府,然後,就開始了被他家大外甥“合理運用”的生涯。
後來南下,開始時雖是被逼無奈,後來卻懂得了“哀民生之多艱”的釋義,紈絝的心中也有了“雖九死猶未悔”②的豪情。
然而他有了真正的目標,卻還是那個讀不進去書的紈絝。所有人都覺得他隻是空有豪情,書都讀不好的他,又如何能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呢?
隻有太子告訴他,不會讀書也沒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長處,隻要他想,就一定有機會。大外甥不僅這麼說了,也確實這麼做了。在後來的大半生裡,孟澤深刻認識到了何為“用人”。
他入了鴻臚寺,先是為將於修齊送到薩迪身邊出了一份大力,後來又作為使節去了塞北,用他不太要臉的特長為大齊爭取了諸多利益。
至於幾次南下監工修渠,那都是輕鬆的任務了。畢竟修渠那點錢他又看不上,還自掏腰包往裡貼了不少。
唯一讓孟澤沒想到的是,大外甥竟然走得是他們這幾個人裡最早的。那時孫哲和於修齊已經是權傾朝野的閣老,他們三老家夥跪在殿外差點哭暈過去。
那時他知道,這世上沒了大外甥,就再也沒有人為他繼續實現心中抱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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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延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