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日暮途窮(1 / 2)

恒星時刻 稚楚 7432 字 6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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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乙走後,秦一隅和那個他用過的音箱麵對麵坐著,坐了整整一夜。

他沒喝酒,卻恍如置身於一場風暴之中,比音樂節那次還要大。烈風將這間屋子粉碎了,碎片卷在一起,凝成一個黑色的人影。

那影子也坐下,就坐在對麵的音箱上,漸漸化出一雙眼睛,淺色、像蜜糖又像狼的一雙眼睛。

他曾對這雙眼睛做過想象過最幻滅、最糟糕的設想。

可他根本沒想過,原來這個人真的會再次出現,而且是以一種非你不可的姿態出現。

說毫無動搖是假的。否則他根本不會在看到的瞬間,就忍不住給了一次機會,打開了那扇打算永遠封存的、名為音樂的門。

在此之前,他聽到琴聲都想吐。

然而,開啟的原來不是一扇門,而是一個魔盒,裡頭裝著那人恐怖的天賦和難馴的決心,強勢、鎮定,沒有勸服,沒有話語,隻有一雙手,一條bassline。

那雙演奏的手暴力地攪動了這潭死水,留下洶湧的浪,然後離開了。

秦一隅企圖擺脫這幻覺。

他來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

抬起頭,他與自己對視,目光停留在脖子上的刺青,是一顆星星在他十八歲時掠過,留下的烙印。

[那你現在自由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他躲起來,以為可以自我麻痹,自暴自棄,最後才發現,這其實不過是一種漫長的活埋。

現在,記憶裡那顆星星出現了,拿著鐵鍬肆無忌憚挖開荒草與土壤,用手扒開那些石頭和灰塵,試圖救出他。

但是不是太晚了。

為什麼偏偏要在最狼狽的時候出現?為什麼每一個音符都閃爍著天才的光輝,他越是用心聽,越清楚現在的自己就是個廢物。

一個不能再彈琴的吉他手,要去有什麼用?

天亮了。他的手機也響起來。看了一眼來電人,秦一隅點了接通。

“小魚啊,你那把琴賣出去了,我已經把錢轉給你了!”王亮的聲音滿是喜色,好像很替他開心,“我弟說買家特爽快,什麼都沒問就直接買下來了,也沒講價,早知道掛高一點賣了。”

秦一隅假裝開心地笑了兩聲,但實在太假,給自己都聽樂了。

“謝謝王哥,幫了大忙了,明兒請您吃飯!”

“這麼客氣乾啥。”

電話那頭,王亮高漲的情緒卻突然沉下來,又道:“吃飯就不用了,小魚啊,要一會兒沒事兒的話,來培訓班一趟吧,幫哥搬點東西。”

秦一隅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他這人一向好的不靈壞的靈。

“好嘞。”

果不其然,等他趕過去,發現樓下停了輛搬家公司的大貨車。王亮愁眉苦臉,邊抽煙邊歎氣,說他老婆騎電動車摔了一跤,骨折了,老家一下子沒了撐著的人,老父親一直病著,現在也沒人照顧,前幾天回老家,剛到醫院,就看到老婆抱著孩子哭。

“我在這兒,掙得不多不少的,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王亮分給他一支煙,“還是回去吧,在家隨便乾個小買賣,起碼不累著她。”

秦一隅點了點頭,望著遠處灰蒙蒙的霧霾,吐了口煙,用更灰更白的煙圈擋住那團虛空。

“活著真沒勁呐。”

一旁的王亮聽了這話先是一愣,表情變了變,很快他又攏住秦一隅的肩,用力晃了晃:“小小年紀,還這麼帥,彆說這種話!”

秦一隅又吐出一個很圓的煙圈,然後用鼻尖去頂,邊玩邊說:“放心吧哥,沒勁我也會好好活的。我媽交代過,我得聽她的。”

看他這樣,王亮臉上的笑愈發沉重:“都怪哥,害你失業了。”

他不說,秦一隅差點兒忘記這事兒。他立馬掛上笑臉,晃著一頭不長不短的卷毛,樂嗬嗬道:“嗐,我這人就愛當無業遊民,多自由啊。”

不過坦白講,錢確實也是個問題。

尤其是現在。

和王亮分彆後,秦一隅翻出記事本裡夾著的那張舊到泛黃的紙條,對著輸入了銀行卡號,將剛收到的吉他錢全數轉了過去。

完事,他給當時在村裡認識的布朗族女老師玉尼打了個電話,對方聽聞,始終推脫,說自己會再想辦法。

“還想什麼啊,趕緊帶著孩子去看病吧,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可是……”那邊的聲音竟然帶了些哭腔,這下秦一隅倒是真有些無措了,他可不會安慰人。

“彆可是了啊。”秦一隅皺了眉,借口說信號不好,想掛電話。

對麵的哭腔忍住了,又問:“他讓我問你,你還回來看他們嗎?”

聽到這句,秦一隅眼前浮現出一張張純樸、天真的臉。在他覺得人生糟糕到誰也不想見,隻想往山裡躲的時候,的確是這幫小孩兒拯救了他。

他熟知他們每一個人的家人,甚至是他們家裡養過的小雞、水鴨和小牛犢,每一個秦一隅都悄悄地起了名兒。儘管貧窮,但每一戶人家都把他當做孩子、朋友,甚至親人,用最熱情最善良的方式包容他、照顧他。

那段回憶是浸泡在陽光與花香裡的,是一張柔軟的床,托住了墜落的他。

“當然了。”

他踢開路邊的一枚石子,呼出一口氣,笑著說:“明年的桑勘比邁,我肯定回去。讓他們等著我,都健健康康地,等我回去過節,一個也不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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