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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乙恍然,原來他在回答自己在洗手間裡提出的問題。
他不是胡言亂語。
可這答案聽上去實在玄之又玄,哪怕換一個人也會覺得不可能,一定是說謊,但偏偏聽的人是他,一個也能嗅到他氣味的怪人。
那腳步聲呢?南乙不覺得自己的腳步和任何人有什麼不同,秦一隅又不是獅子,不是小狗,哪有那麼敏銳的聽覺呢。
因而他沒有直接掙開被緊握的手,而是直視他的眼睛,對一個醉鬼過分認真地提問:“為什麼一聽就知道是我?”
他在期待什麼?期待秦一隅在高燒和酒精的雙重蒙蔽下能精準理智地給他答案嗎?
喝醉的好像另有其人。
奇妙的是秦一隅仿佛真的接收到了,盯著他,幅度輕微地歪了一下頭,沒有眨眼地望了幾秒,而後含混開口:“你走路很穩,每一步……都很定。”
“所以呢?”
竟然還不依不饒。
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南乙甚至忘了自己一分鐘前還和這個人臉貼著臉,被他用鼻梁親密地蹭著。一個習慣性在四周圍豎起高牆的人,在麵對秦一隅時,所有界線都被打破了,變得異常包容,無論是半夢半醒時的曖昧,還是醉酒的親昵,都不奇怪。對此他毫無知覺。
這些好像都不如一個答案重要。
“這樣就能認出來?”
秦一隅又笑了,傻笑著躺倒在柔軟的枕頭上,眼神卻還黏在他臉上,“彆人會直接進來,你不會……”
“我會怎樣?”
“你會在門外,停下來。”
“然後呢?”
“然後?沒有了啊。”秦一隅的聲音很輕,閉了眼,嘴角的笑意卻未褪,“一停下來,沒聲兒了,就確定是你了。”
這一刻南乙仿佛被什麼輕飄飄的東西擊中了。
明明相處還沒多久,可這個人好像已經很熟悉他了,知道他即便在與人合影也總會跟去,會因為在門口聽到程澄和他的對話而駐足,會一直默默聽,不發出聲音。
所以秦一隅獨自踉蹌著去了,所以沒有隨程澄出來,所以在洗手間故意弄出動靜引蛇出洞。
是啊,誰的腳步聲會莫名停在洗手間門口?誰會直接默認彆人不能吃退燒藥?
南乙
第一次直觀地發現,原來在任何事上都謹慎到極端的自己,在這個人麵前,居然會露出這麼多破綻。一點沒變,就像當初他以為自己的“跟蹤”悄無聲息,卻早就被打上“小幽靈”的符號。
露出馬腳在大部分時候都是一件糟心事,但莫名其妙的,此刻的他卻不覺得心情糟糕,相反,有種怪異的快感。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這些無足輕重的細節,秦一隅會這麼在意嗎?恐怕不會,他太了解這個人了,他誰都不在乎。
那這些被秦一隅攥在手裡的破綻,不也是鉤子?鉤在秦一隅的手心裡,任他拽著走。
對整個少年時代都活在陰翳裡的人來說,比起那些明快、黏膩到會令人臉紅心跳的心緒,南乙更熟悉混沌的、強烈的掌控欲。
因為成長過程拉扯得很痛,他對未來的期許很少,也沒那麼長遠,隻想讓恨的人付出代價,也想成為讓秦一隅重回頂峰、與他並肩的樂手。
而經曆了這短短的一周,和他一起創作,出逃,回到過去,一起站在台上以發泄的姿態唱歌,像青春期的小孩兒大喊大叫、攤開了雙手飛快騎車奔向落日——這樣的事兒他甚至沒有做過——他突然發現,原來後一個期許這麼美妙,比想象中更讓人迷戀。
有件事他沒對任何人說,也不想對秦一隅說——在舞台上被秦一隅抵住額頭唱完最後一句的時候,除了真切地感受到過高的體溫,他腦子裡被塞滿了一句話。
[真想和這人唱一輩子歌。]
這話真嚇人,像一顆心撲通從喉嚨裡往外跳了出來。南乙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像小時候檢查衛生時用掃帚掩蓋一個怎麼都打掃不乾淨的角落那樣,把這心聲藏起來了。
南乙太清楚自己了,他做不成簇擁的、芬芳撲鼻的鮮花,做不成普照大地的太陽,也不會是一個合格的救世主。
他是一把閃著光的尖刀,一枚鋒利的鉤子,一根黑色的刺,但卻希望秦一隅朝他伸手。
而另一位當事人對這些黑暗的念頭一無所知。
他昏沉地睡了過去,嘴裡嘟囔著南乙聽不懂的內容。
於是南乙也從自己的世界裡走出來,起身,廢了一番功夫拿到了體溫槍和很多冰。
嘀的一聲,他垂眼去看測出來的溫度——38.9度。
究竟是怎麼像個沒事人一樣撐到現在的?
“遊泳……去遊泳……”
這回是真的開始說胡話了。
“嗯,遊吧。”南乙垂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回著,用毛巾裹好冰袋,然後輕放在秦一隅的額頭。
“涼……”秦一隅被冰到皺眉,伸手似乎想弄開,被南乙阻止了。
“遊泳池的水當然是涼的。”他一隻手摁住他的手,另一隻手護著冰袋,直到秦一隅習慣這溫度,不再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