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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左郡。
廊左衛。
距離東山走廊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占地麵積不小的莊園,名為“三仙莊”。
“三仙莊”名義上歸屬於廊左衛的一個八品世家。平日裡,這處莊園看起來跟旁的農莊也沒什麼區彆,就是種種糧種,種種靈果,偶爾再出售一點低階的靈禽肉。
但實際上,這裡卻是三才司名下的一處暗樁,隻在關鍵時刻才會被啟用。
譬如,此刻。
三仙莊裡,此刻正聚集著一幫“外來者”。
地麵上,原本莊內的農戶仍舊和往日一樣在乾活,隻是家將護衛之中多了不少的生麵孔,人數也比平常多了不少。
偌大的地下室裡,卻是燈火通明,幾十盞熒石靈燈已經連著亮了很多個晝夜。
三仙莊的地下室是專門挖掘的,不僅麵積巨大,高度也是極高。此刻,這地下室裡密密麻麻擺了起碼有幾百張條案,每一張條案後,都有一位書吏在低頭忙碌,旁邊更是堆砌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海量書冊賬簿。
整個地下室內安靜異常,除了“刷刷刷”的翻頁聲,算籌碰撞的“啪啪”聲,以及偶爾響起的衣袂摩擦聲,咳嗽聲,幾乎沒有半點雜音。
氣氛緊張而肅然。
在這地下室的最上方,有一處自邊緣處延伸而出的平台。平台上視野開闊,可以俯瞰整個地下室,將底下所有人的行為儘收眼底。
此刻,在這平台上,有三人正各自坐在自己的太師椅中,慢悠悠地品著茶,靜靜等候著。
這三人,都穿著一身紅色的官袍,身上繡著藍紫色的雷鷹。很顯然,這四人,都是當朝四品大員,擱在地方上,都是跺一跺腳就能讓地震三震的一方大佬。
但此刻,這三人卻聚集在了一起。
“鄭弘文,你這幫手下行不行啊,這查賬都查了快一個月了吧,居然還沒查出問題?”驀地,一個懶散的年輕男聲響起。
開口的是坐在靠邊位置的青年。他微眯著眼,一身官袍穿得鬆鬆垮垮的,坐姿也是隨意懶散,看起來有幾分百無聊賴。
此人姓喬,名洪波,乃是監察司的掌令。
他出身四品喬氏,本身也是資質不凡的天之驕子,實力到了,資曆夠了,自然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四品掌令。
不過,監察司雖然是負責監察天下世家和百官的部門,但主要關注的還是一些情節比較嚴重,牽涉比較廣的罪行,譬如勾結海寇,通敵叛國,密謀造反,地方火並以及世家滅門之類的大案要案。
諸如偷稅漏稅這樣的事情,監察司一貫是懶得管的。
這一次,要不是首輔下令,他也懶得過來。結果暗中查了這麼多天,居然連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查出來,他自然有些不耐煩。
“喬掌令的疑惑,也是周某的疑惑。”另一側,刑律司的掌令周立德也是沉聲開口,嚴肅的臉上帶著一抹質疑,“我記得開始調查之前,鄭掌令可是信誓旦旦,說很快就能出結果的。可如今都快一個月過去了,卻始終沒有查出問題,鄭掌令要如何解釋?”
“兩位掌令急什麼?”鄭弘文看起來卻是一點都不著急,端著茶盞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咱們三才司的司吏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的,這王氏就算掩蓋得再好,也逃不過司吏們的火眼金睛。這才查了十年的帳,還有很多沒查呢,咱們等著就是了。”
鄭弘文乃是三才司的掌令,同時也是三才司司長孟元白的副手。
這一次調查王氏偷稅漏稅的事情,乃是三才司主辦,監察司和刑律司協同,他自然便是三人之中的領頭人。
彆看他現在表現得很是鎮定,但實際上,他心頭的焦急一點都不比兩人少。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其實遠比兩人更著急。
如果不是作為主辦,他必須要撐住場子,這會兒他怕是早就站起來急得團團轉了。
作為四品鄭氏的第四長老,他出身直脈,在鄭氏內部的地位排序其實並不怎麼高,當年家族培養他,也是因為除了自己,並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如今,家族新一代的嫡脈天驕有意涉足官場,老祖宗便有意等對方晉升紫府境之後便將自己替換下來。
當然,這跟自己這些年來在官場上沒什麼建樹也有關係。
這一次,他特意跟司長求來了協助調查王氏偷稅漏稅一案的任務,便是想趁此機會立個大功,也好打消老祖宗把自己換下來的想法。
喬洪波沒怎麼關注過偷稅漏稅這一塊,並不了解當今世家的情況,他卻是了解的。在他看來,世家哪有不偷稅漏稅的?
王氏名下有那麼多產業,從王氏煉器總司,王氏煉丹總司,到王氏糧種商行等等,每一個產業每年過手的資金都是海量,難不成還能每個人都清正廉潔,不弄虛作假不成?
就算王氏自己名下的產業管得嚴,賬目做得嚴謹,那些和姻親聯手創辦的聯合產業呢?
從守達商行,長寧聯合製造司,到青蘿開發總司等等等等,王氏和姻親聯手創辦的產業可不少,每一個產業之中都有不少姻親家族的成員任職,王氏對他們的管理,顯然不可能像管理族人那麼嚴格。
像這種聯合產業,向來是偷稅漏稅的重災區,隻要隨便一查,肯定就能查出問題。
到時候,隻要直接往上麵一報就行了,那功勞就跟白撿的一樣。
而何地交稅的時候,都是需要抄送一份詳細賬目的,長寧王氏自然也有。所以鄭弘文剛從孟元白那裡拿到手令,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從司庫裡調出了長寧王氏往年交稅的詳細賬目,並直接搬到了隴左郡的暗樁這邊。
甚至,連監察司和刑律司過來協同辦案的同僚也被他拉了過來。
為的,就是一旦王氏偷稅漏稅的證據查實,就能立刻派人封了王氏的各項產業,凍結王氏的資產。
畢竟,兵貴神速。
倘若慢了一步,說不定就讓王氏把資產偷偷轉移了。
然而,他想到了各種細節,甚至連孟司長誇獎他的時候該怎麼回話都想好了,卻唯獨沒有想到,王氏的賬目居然會查不出問題。
查了快一個月,他們不僅沒能查出長寧王氏偷稅漏稅的證據,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證明了長寧王氏是個奉公守法,按時交納稅收的世家楷模。
這長寧王氏是有毛病嗎?
就在手邊的好處居然都不拿?
鄭弘文在心裡暗暗罵娘,撇茶沫的手都有些發抖,都快把長寧王氏恨死了。
他現在等於是被架在火上烤,要是長寧王氏真查不出什麼問題來,他的麵子和裡子可都被丟儘了。就連這一次三司聯動,也會跟著變成一個笑話!
幸好,現在還沒到最後關頭。
而且,下去暗訪的那些稅務官也還沒回來。
這次被派下去暗訪的那些稅務官可都是老手,就算長寧王氏的賬麵做得再漂亮,私底下也很難做到乾乾淨淨。而哪怕隻有一點點漏洞,通過暗訪,也有很大概率能發現問題。
為今之計,也隻能寄希望於他們能給自己帶來一些好消息了。
“掌令,暗訪的稅務官回來了。”
驀地,一道身穿綠色官袍的人影自下方飛掠而上,快速走了過來,附到鄭弘文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鄭弘文眼前一亮“哦?快帶他們過來。”
那官員立刻下去了。
不過片刻,幾道人影就被從外麵帶進了地下室。元寶小說
這幾人有的作行腳商打扮,有的作散修打扮,也有的作富家公子打扮,總之裝扮各異,各行各業的都有,且此刻皆是風塵仆仆,顯然是星夜趕路回來的。
三才司派下去的稅務官,自然不會隻有這麼幾個,隻是,他們幾個是第一批回來的。
之前那一老一少兩位稅務官,赫然也在裡麵。
“屬下劉炳瑞/張德海/周……拜見掌令。”包括一老一少兩位稅務官在內的幾人齊齊躬身行禮,態度恭敬。
“不必多禮。幾位辛苦了。”
鄭弘文先是慰問寒暄了幾句,隨即便問起了此行的收獲。
這話一出,幾位稅務官麵麵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年紀頗大的稅務官為難地開口“啟稟掌令,此次長寧衛之行,我等矜矜業業,不敢有絲毫怠慢,隻是……恕下官才疏學淺,實在是沒能抓到長寧王氏偷稅漏稅的證據。”
“請掌令恕罪。”
其他幾個稅務官也連忙拱手致歉,滿麵慚愧。
見狀,鄭弘文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人群中年紀最大的老稅務官“老劉,你可是號稱‘查稅神眼’的,連你都沒發現問題?”
“啟稟掌令,長寧王氏在田畝的尺寸,開荒的耕地年限,以及其他應當繳納稅收,且容易作假的事情上的確並未查出問題。”老稅務官拱手回答。
鄭弘文的臉色頓時就有些繃不住了。
然而,還不等他的心徹底涼下去,就聽老稅務官接著說道“但是,屬下發現了另外一樁大事。此事,倘若查實,長寧王氏便徹底完了,且再無翻身的可能。”
聽到這話,其他稅務官皆是一臉驚訝地看向了他。唯有小稅務官一臉淡定。
鄭弘文也是心頭一跳,連忙追問“何事?”
“啟稟掌令,屬下發現,長寧王氏涉嫌向南秦走私精鹽,鐵錠,糧種等違禁物品,有通敵叛國之嫌!”
“什麼?!”
一聽這話,鄭弘文差點沒把手裡的茶盞摔了。
旁邊,原本正假裝不在意,實際上默默偷聽的喬洪波,周立德兩位掌令也是臉色一變,瞬間變得無比嚴肅。
“劉稅務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拿住了證據?”監察司掌令喬洪波放下茶盞,鄭重問道,“你應當知道,誣告當朝六品世家,可是重罪。”
“喬掌令放心,下官知道事情嚴重,因此,在發現情況不對之後,便立刻用隨身攜帶的簡易留影盤紀錄了證據。”老稅務官說著從儲物戒裡取出一枚玉圭,小心翼翼地交給了麵前的鄭弘文。
這玉圭不似天機留影盤那麼厲害,能紀錄下大段大段的立體畫麵和聲音,而是隻能紀錄一些簡單的畫麵,但在關鍵時候,這點證據已然立案調查了。
鄭弘文立刻打開看了起來。
喬洪波,周立德兩人也湊了過來。
片刻後,鄭弘文的臉色已經徹底變了“好好好!難怪長寧王氏的賬麵做得如此漂亮,甚至連稅收都是年年足額繳納,原來竟是為了掩飾這走私的勾當!好一個長寧王氏!好一個奉公守法,按時交稅的世家楷模!”
“此事事關重大,已經是我監察司的權責範圍。”喬洪波的臉色也是變得鐵青,“我現在就寫奏報給孟司長,請上京那邊出手乾預此事。”
“通敵叛國。”周立德的臉色也是黑沉無比,“這個長寧王氏,當真是好膽!”
說話間,三人便已經命人備好了紙筆,迅速寫起了奏報。
此事事關重大,自然要走加急通道。
很快,六隻玉爪青鳩便飛出了三仙莊,沒入雲層,朝著上京城的方向飆飛而去。
恍如青色的閃電一般。
……
大乾歸龍城,定國公府。
在王守哲的隨手經營下,四季園已經不知不覺間更加生機盎然了。
夏竹林內的碧玉靈竹,通常為百年成材,可加工成碧玉竹笛、竹椅、涼席、碧玉竹籃等等,擁有不錯的經濟價值。
原本這一片方圓畝許的碧玉靈竹林生長著數百根竹子,因培植至今不過數十載,色澤還青澀稚嫩而不堪大用。
可在王守哲閒暇之餘略作照拂後,如今已經色澤豔綠,質地晶瑩若滴水,仿佛從稚齡女童迅速成長為了成熟欲滴的少婦。
一陣清風吹過,成熟的碧玉靈竹嘩嘩作響,搖曳生姿,根根碧玉長簪子般的竹葉翩然落下,這竹葉也編製些手工藝品,色澤靈動而長年不腐。
竹林間隙中,已有些許靈竹嫩筍兒探出些尖尖頭,仿佛進入到了繁育季。院內的園丁和仆人小心翼翼地揮舞著玉鋤,挖掘新鮮靈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