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鐘鳴鼎食!刺客!找死!
天色微亮。
深宅內院,閨閣寢臥。
薑婉從繡榻上幽幽坐起身,產自蜀地的錦繡綢被從身前自然垂落,露出少女日漸窈窕、豐盈的身軀。
隻是薑婉卻恍然未覺。
她又夢到了她的紹哥兒了。
雖然不是什麼嚇人的噩夢,但薑婉的臉色卻依舊不大好。
因為夢裡的紹哥兒麵容還是那副麵容,卻給薑婉一種分外陌生的感覺。
冷硬、漠然,高高在上。
與薑婉記憶中溫和淺笑的紹哥兒幾乎毫無相似之處。
薑婉努力回憶了一番夢境,見隻是徒勞後,便沒有繼續強求。
有好、有壞、有兒時的場景,也有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
【九月十一】,就變成了【九月十二】。
薑婉也沒太放在心上。
薑婉恍惚間,竟然有種連靈魂都被看個通透的感覺。
紹哥兒正月初四離家,如今已經是二百四十又四天。
以為是自己冒冒失打擾到薑婉就寢,趕忙叩首請罪。
夢裡的重重雲霧間,紹哥兒端坐於天際,身後的殿宇群落隱隱綽綽,宛如傳說的上古天宮一般。
“娘子,是要起身嗎?”
久,太久,太久了。
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女侍壯著膽子,小聲提醒道。
“婢子無意驚擾娘子,還……還請娘子恕罪!”
薑婉聞言,微微一怔。
仿佛在說‘原來如此’。
那年紀不大的女侍驟然撞上這樣的眼神,心中一寒。
薑婉扭頭看去,那雙初醒的美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尚未聚焦的緣故。
兩相對視,那雙深邃如滄海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訝異。
回過神來的她,眼中的漠然之色飛速褪去。
“跟你沒關係,起來吧。”
突如其來的冷意,瞬間灌入寢臥,衝散了暖房裡的溫暖。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諸般種種,早已不足為奇。
下一刻。
見女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薑婉沒有說什麼。
轉而換上了所有人熟悉的溫婉平和。
然後習慣性地走到一處桌案前,將一塊木牌翻動了下。
紹哥兒離家這麼久,她時常夢見。
久到薑婉長這麼大,從未像今時今日這般,感覺時間這般難熬過。
薑婉想要靠近,想要與他說話,卻發現自己離他很遠。
可等到睜眼,卻什麼也記不得了。
而這時,或許是覺察到薑婉起身的動靜,外間值夜的女侍推門進來,屈膝小聲道。
幾步來到窗欄邊,推開窗。
“又過了一天。”
低頭垂眼間,那一抹視線落下。
遠到就仿佛隔著天塹一般。
薑婉緊了緊身上的綢衣,望著窗外的景色,原本因為思念而沉鬱的心情,忽然疏解了許多。
“娘子……小心著涼。”
而是徑自披了件綢衣,起身走下繡榻。
她在地,他在天。
以及……一縷難以捉摸的玩味。
漠然而森冷。
薑婉渾渾噩噩間,似乎聽他說了什麼,自己甚至還給了回應。
薑婉搖頭,示意無礙。
而後就這麼靠著一旁的矮榻上,取出一旁的一遝書信細細翻看起來。
看著信箋上熟悉的字體,這位在外人麵前一顰一笑都極為得體的新晉貴女,時而繾綣輕笑,時而繡眉微蹙,時而……
諸般種種不斷變幻的表情,一旁陪著她一起吹冷風的女侍,倒是早已見怪不怪。
畢竟類似這樣的場景,不說每日都能見到。
但也差不離了。
從年初早春的第一封信,到現在的深秋臨冬,原本單薄的信箋日漸厚實。
饒是女侍尚不知道情愛為何物,還隱隱感覺到了一股名為思念的情緒。
不過有時候,這位主家娘子興致來了。
也會跟她訴說一些這些她跟這些書信主人之間的故事。
說完,還會饒有興趣地問她。
若是日後她有了心儀之人,該如何如何?
每逢此時,女侍都會訥訥不得言。
心儀?
這種事情對於她們這樣的奴仆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了。
喜歡又如何?
不喜歡又如何?
似她們這些女侍奴仆,哪有資格談這些?
等到歲數到了,姿容出眾的,運氣好的話,還能沾一沾主家郎君的床邊,搏一個賤妾的名分。
運氣不好,便隻能淪為家妓,用來招待府中貴客了。
要是姿容一般,便由主家指配給同為奴仆的男子。
生下孩童,無論男女,也是奴仆。
喚作家生子。
周而複始,謂之宿命。
……
時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漸漸亮了。
驟然被推開的寢臥房門,嚇了女侍一激靈。
隨後便看到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大步走進房中。
見薑婉就這麼一襲單薄衣衫靠在窗邊的矮榻,小臉被吹得通紅,當即大著嗓門叫嚷道。
“乖囡!你怎麼又這麼不愛惜自己!”
“這天寒地凍的,要是著了涼……”
說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替薑婉掩起了敞開的窗戶。
而麵對這一陣半責罵半心疼的嗬斥,薑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嬸娘還是那個嬸娘。
哪怕如今身居高宅,錦衣玉食,彆人對她的稱呼也由過去的薑家婆娘,換作了今日的薑夫人。
可這些外在的東西好改,性子卻是改不了了。
什麼高門體麵,什麼貴人體統,她一樣也記不住。
整日咋咋呼呼,一如往昔。
不過這樣也好,自從去年那場戰事之後,紹哥兒變了,叔父好像也變了,就連自己也是一樣。
一切都在變。
唯獨嬸娘沒有變,這就很好。
“嬸娘,我錯了。”
薑婉笑著求饒一聲。
隻是這般不走心的求饒,自然瞞不過薑嬸。
見她手中握著的信箋,頓時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就知道惦記那臭小子!”
“你惦記他,他可曾惦記你?”
薑婉聞言,認真道。
“惦記的。”
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信箋,似乎要證明什麼。
薑嬸見狀,頓時帶著幾分埋怨,憤恨不平道。
“惦記個屁!就你傻,寫幾封酸信,就將哄得不知道北了。”
“真掛念你,就不會將那姓虞的騷狐狸帶在身邊,天天快活了!”
當初韓某人的風流韻事傳到鎮遼城的時候,津津樂道者不少。
薑嬸也有所耳聞,自然是氣的不輕。
就算是時間過去這麼久了,還時不時地擰出來碎嘴一陣。
對此,薑婉有些無奈。
其實對於那名為虞璿璣的女子出現,薑婉說半點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但要說有多在意,倒也談不上。
這世上的男女之事,對男子終究還是寬容的。
尋常百姓,家資豐厚一些,尚能納妾。
更遑論一位徹侯了。
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大抵上也隻是某些女子年少閨閣之時的天真幻想罷了。
或許是見過薑虎兩夫妻膝下無嗣的苦惱。
薑婉一直就沒有這樣的幻想。
反倒是覺得能多些姬妾為他的紹哥兒開枝散葉是一件好事。
子嗣多了,家業才能昌盛。
這某些特定的時代,可謂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這一點,男子懂,女子自然也懂。
不懂的人,怕是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吃絕戶】一說。
隻是聽得嬸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替自己委屈,薑婉也沒有解釋太多。
父母故去的這麼多年,自己這個叔母早就成了母親一般的存在。
見她這般跟自己絮叨,薑婉不但不覺得煩躁,反倒是感覺很舒心。
畢竟人心是複雜的。
能有一個全心全意為自己付出的人,是她薑婉的幸運。
等到嬸娘說完,薑婉才起身放下手中的那遝書信,小心仔細地歸整好,將之收起。
而後才道。
“紹哥兒在北地,不是快活,是做正事。”
見自己碎嘴半天,竟隻是換來這話,薑嬸鼻子差點都氣歪了。
可看著薑婉眼神裡的認真,終究還是頹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