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徹侯錦衣的韓紹,站在城牆之上,望著那不斷逼近的蠻族大軍。
忽然忍不住生出幾分感慨。
自古中原一地麵對草原時,其實都是有些吃虧的。
就像這呼嘯而來的寒風,蠻騎自北向南是順風。
而他們麵北而戰,卻是逆風。
這冷風吹麵的滋味不好受不說,還影響視線。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會影響箭矢的射程和精度。
這一增一減,看似優劣之勢不算明顯,可實際上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而代價就是……人命!
“侯爺,蠻狗似是要攻城
了。”
“要不要末將帶人出城,先戰上一戰?”
這也算是守城戰事的慣例了。
敵方勞師遠征,而守城一方以逸待勞,驟然突襲,勝算頗大。
小戰之後,不但能夠挫敵銳氣,還能從容退回城內。
如此近乎穩賺不賠的買賣,李靖自然不想放棄。
畢竟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收割一些人頭,讓麾下將士嘗嘗鮮也是好的。
韓紹聞言,這一次倒是沒有拒絕。
與公孫恂的白馬義從不同。
公孫恂的白馬義從是他準備的後手、奇兵,不到關鍵時候不會動用。
“陷陣老卒不要動,人數不要太多,不可浪戰。”
三百陷陣老卒太過特殊,真打起來容易收不住。
而人數不能太多,也是基於這般考慮。
韓紹隻提了這三點要求,便擺擺手道。
“去吧。”
李靖躬身領命。
“喏。”
隻是就在他要轉身下去準備的時候,韓紹忽然又叫住了他。
“罷了,馮參你也跟著一起去。”
馮參彆的優點不多。
最大的特點,就是勇猛。
這首戰要麼不打,要打就要打的漂亮。
所以讓馮參配合正巧合適。
而剛剛因為韓紹這個主君被羞辱而憋了一肚子火氣的馮參,驟然聽到韓紹點名,頓時大喜。
“謝侯爺!”
讓你賣命,你還要謝我?
韓紹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這夯貨,告誡道。
“凡事聽李靖的,不要衝動。”
“一旦事情不對勁,就撤回來。”
說著,韓紹望著遠處不斷靠近的那片蠻騎汪洋,也是忍不住歎息一聲。
“今年的蠻狗,跟去年不一樣了。”
去年統領萬騎的蠻將,大多都是元神境真人。
有些雜軍統將甚至隻是天門境大宗師。
可剛剛韓紹一眼看去,如今那些萬騎長有一些甚至已經跟李靖等人一般無二。
皆是六境大能的恐怖修為。
這樣的戰力配置,怕是傳出去,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怕是不少人隻會當成荒唐滑稽之言,不會相信半分。
至於說這到底是龍族給他們‘開掛’的結果,還是始畢成功調動了烏丸各部族所有隱藏的力量,這個就不好說了。
不過這也不重要便是了。
精銳?
老子打的就是精銳!
馮參顯然就是這樣想的,所以在聽聞韓紹這話後,不但沒有絲毫畏懼,反倒是兩眼放光。
“侯爺放心,老馮絕不會給侯爺丟臉!”
戰意沸騰,語氣斬釘截鐵。
韓紹大笑。
“善。”
“那本侯就在此等候你們初戰告捷,凱旋歸來!”
李靖、馮參二人再次抱拳。
“喏!”
……
“前軍,止!”
隨著前鋒大軍抵近冠軍城下的小十裡範圍之內,瞬間一止。
後續大軍卻是沒有因此停頓下來。
而是繼續沿著城外的脈絡,從這北門之外,向著東、西兩門快速奔行起來。
他們在圍城!
東門、西門,最後是南門。
沒有什麼圍三缺一的說法,有的隻有甕中捉鱉!
很顯然剛剛那拒絕了可汗招降的年輕雍將,就是那隻魚鱉!
而實際上這些蠻將中的不少人,其實是認得、或者說是記得那雍將的。
有些人甚至就是為了那雍將而來!
畢竟那狗東西去年趁著他們跟著可汗南下,將他們的老窩霍霍得太慘了!
有些甚至已經闔族俱滅!
如此血海深仇,焉能不報?
此時身處北門最前鋒的那萬騎長便是如此。
他這一生說是幸運,也算是幸運。
他本身並不算是大部族出身,雖然武道天賦奇佳,卻限於族中修行資糧有限,最終蹉跎多年,也隻是勉強混到了元神真人之境。
對此,他並沒有抱怨什麼,甚至對供養他的族人、部族感恩不已。
因為他知道族人們儘力了,整個部族也儘力了。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他看到一個族中少年,將從族中領出來的修行資源,又悄悄送了回來。
他當時問那族中少年為什麼這麼做,少年回答。
‘老祖比我更需要資源,我想省下一點給老祖用。’
連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小少年都能如此,更遑論族中其他人了。
所以當初他就發誓,終他一生,也要庇護部族!
讓他們過得更好!
可後來他終究是食言了,一切都毀了……
當他外出遊曆折返草原之後,迎接他的不是族人的歡聲笑語。
而是一片被覆蓋在漫天風雪中的死寂氈房,以及那高高壘起的偌大京觀
。
而那個當初那個笑著跟他說話的少年,就在這京觀的其中一個角落。
雖然如今那少年麵目已經蒼老,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所以……這仇又怎能不報?
……
思緒從回憶中慢慢拉回,那萬騎長徐徐吐出一口氤氳白霧。
然後目光幽幽地望著遠處的高大城牆。
好像跟之前見時,並沒什麼多大的區彆。
隻是那曾經見了許多次的【定北】二字,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冠軍】。
‘如今這定北城,成了那個雍狗的爵位封地?’
活到他這個歲數,到了他這個修為,眼界自然不是普通部民能夠比擬的。
對於雍人的官製體係,自然也有幾分了解。
但凡有封地的徹侯,每一個都是軍功卓著、戰功彪炳。
可這軍功、戰功,又從哪裡來?
從他們這些異族的血肉、屍骨上來……
可明明去歲那場南侵之戰,他們那個部族並沒有參與半分啊!
為什麼?
為什麼要屠了他的族人?
萬騎長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了。
他隻是握緊了腰間的彎刀,目光死死盯著遠處的冠軍城。
仇人,就在城牆上。
他的眼神似乎看過所有人,卻從來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半分。
是瞧不起我這個老蠻奴麼?
嗯,確實有資格瞧不起。
因為對方是雍人甲子以來最年輕的七境真仙,又豈是他這個遲暮之年,靠著邪法才勉強踏足六境的老蠻奴能夠比擬的?
可是……沒關係。
蠻奴雖老,尚有一番血勇。
可堪一戰!
如今闔族皆死,死,又有何懼哉?
扭頭回望了一眼遠處王攆所在的方向,他在等。
等待王令的到來。
也在等待那個近乎命中注定的終結。
而似乎是覺察到了他的迫切與渴望,那道源自於王攆的王令,終究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幾乎是陣型大抵穩住的片刻之後,虛空之上終於傳來了熟悉的高喝。
“可汗王令!”
“前鋒先登,攻!”
“可汗王令!”
“前鋒先登,攻!”
“可汗王令!”
“前鋒先登,攻!”
一連三聲,一聲大過一聲。
也讓那萬騎長早已沉寂許久的氣血,漸漸沸騰。
鏘——
彎刀出鞘,立馬揚刀,遙指城牆。
“兒郎們!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