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的魔術師先生。”
小巷外的街道,尼古萊·瓦西裡耶維奇·果戈裡·亞諾夫斯基停住了腳步。
那道聲音沒有喊他的名字,但是果戈裡感覺到了,聲音的主人在叫他,並且那聲音還有些耳熟。
安井七央。
他看著停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微微眯起的眼睛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又見麵了,小姐。”
“你記得我?”安井七央有些意外。
她記住果戈裡純粹是那天買花的時候他打扮得太花裡胡哨,很有記憶點,而今天他的裝扮和那日不能說毫無關係隻能說一模一樣,所以她剛剛隔著那麼遠一眼就看見了他,也一眼就認出了他。
可是作為賣花的小販,一天見過的客人沒有一百少說也有幾十,而且那天他是穿得花裡胡哨的自己可沒有,隻是一身平平無奇的日常裝扮,按理說,對方似乎不太能記得她。
“當然。”果戈裡笑著說,“你買花送給了一位穿著很厚重看上去身體並不好的黑發朋友。”
而且他現在回去就能見到那位看上去身體不好的黑發朋友。
“是的。”安井七央感到訝異,還有些欣喜,“你竟然真的記得。”
果戈裡微微點頭,問道:“所以是有什麼事嗎?”
安井七央看了看他空蕩蕩的雙手,問道:“今天不賣花了嗎?”
“不賣了。”
她鼓了鼓嘴巴,有些失望:“好吧。”
仿若變魔術似的,下一秒,果戈裡的手中出現了一朵紅玫瑰:“但是剩餘的唯一一朵,可以送給小姐。”
他俯身的動作優雅的像是一座雕像,立在那裡一動不動,靜靜等待著那朵玫瑰被接過。
然而黑發的小姑娘卻道:“不行。”
“?”
“我要買了送彆人的。”安井七央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但如果這朵花是你送給我的,我就不能送彆人了。”
“……”
“這次算我買吧,先生。”她取過那朵玫瑰,給銀發的小販塞了和上次等同的價錢,笑了笑道,“你願意的話,可以下次再遇見的時候送給我。”
“可以吧?”
她笑得有些得意,眼睛靈動地發光,想必是認為自己剛剛說的是一種很好的方法。
果戈裡唇角上揚,沒有拒絕:“可以。”
從銀發的賣花小販接過那朵唯一的玫瑰,安井七央扭頭就跑,生怕回去的時候好心的港口黑手黨已經人沒了。
所幸中原中也竟然還真的等在原地。
“你……”他略微遲疑。
“先生。”小姑娘笑道,將那朵鮮豔欲滴的紅玫瑰遞了過去,“給你。”
“……”他沒有接過。
“我說你。”中原中也表情複雜,深吸了一口氣,“不要隨隨便便送彆人紅玫瑰啊。”
“我不隨便送人的。”安井七央歪了歪頭,“這是專門送給你的。”
“……”他盯著那朵玫瑰,“你知道紅玫瑰的花語嗎?”
“我知道,愛情對吧?”
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
中原中也額角十字暴起:“你知道還送!”
“但是拋開花語不談,它很好看啊。”安井七央說著,低頭看了看,“你不覺得嗎?”
“……”神他媽拋開花語不談。
但不得不說,確實挺好看的。
她察覺到青年的猶豫,笑道:“是吧?”
安井七央又將玫瑰往前遞了幾厘米:“這是我從賣花的小販先生買來的最後一朵。”
中原中也輕歎了一口氣。
脆弱的、普通的,在他看來格外弱小的少女,琥珀色的眼睛碎著的光比周遭的環境還要耀眼,充滿期冀地看著他。
果然這種人的善意是他最不擅長拒絕的。
“我收下了。”他說,“下次彆隨便送人紅玫瑰了。”
接過玫瑰的那隻手戴著漆黑的手套,交接之時,與小姑娘白皙的指節襯出了奪目之感。
安井七央開心地笑著,又重複了一遍:“都說了我不隨便送人的,先生。”
中原中也改口:“那就不要輕易送彆人紅玫瑰。”
“我也不輕易送人的。”安井七央跟著說。
“……”
俊俏的橙發青年,領口散了兩顆扣子,可以看見緊貼白皙脖頸的choker。他的橙發較之一般男性有些長,絲絲縷縷的盤繞在後頸與肩部,像是黏膩的水藻,虹膜色彩是如同橫濱港口海浪一樣的藍色,仔細一看,會有從中窺見那翻湧的海浪的錯覺。
他的身高不拔尖,但是比例極好,裹著黑色長褲的腿又直又細。整體的衣著是濃重的暗色,就連雙手都戴著黑色的手套,猶如港口黑手黨這個名稱給人的感覺一樣,黑暗又深沉,唯一豔麗綻放著的就是他手中那朵紅玫瑰。
安井七央說:“先生,它很襯你。”
“……”
“你有喜歡的漂亮姐姐嗎?”
“?”中原中也心中警鈴大作,“沒有。”
“漂亮妹妹?”
“……有區彆嗎?沒有。”
“那真可惜。如果以後你喜歡誰的話,可以送給她紅玫瑰。”安井七央想象著描述的畫麵,評價道,“她肯定會心動的。”
“……”
中原中也神情複雜,因為那一瞬間,他完全想象不出自己以後向仰慕的女子送出紅玫瑰的場景。
他往前邁了幾步,與安井七央並排時,抬手敲了敲小姑娘的腦袋:“小鬼就不要教大人做事了。”
安井七央回頭,見他站在小巷的拐彎處,走過去就能看到橫濱外麵熱鬨的街道。不知何時陽光從那道口子灑了進來,為他鍍上了一圈金色的光邊,添了些柔和的氣質。
“還站在那裡乾什麼?”
中原中也轉身看她,語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
他扭頭,揚起的下巴指向陽光照耀下橫濱的街道:“走啊。”
安井七央沒動,她又回頭看了看小巷的深處。
啊,她其實還是想繼續抄近路回去的。
中原中也一眼看穿了她這一動作預示的想法,擰了擰眉:“嘖,你還真是一點都不長心。”
他捏著那朵棘刺經過處理的玫瑰,晃了晃朝她示意道:“我收了你的花,作為交換,你跟我走。”
安井七央在抄不抄近路之間掙紮了兩秒,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但是她顯然對於中原中也剛剛的說法不是很滿意:“先生,你說得好像收下我的花是什麼負擔一樣。”
中原中也多多少少也是帶點甩鍋本事的,他揚唇一笑,推脫得十分乾淨:“我可沒這麼說。”
安井七央跟著中原中也一起離開了小巷,隻是出了巷口就分道揚鑣。
“你把玫瑰送給他了嗎?”
出乎意料的,銀發的賣花小販竟然還在附近。
安井七央被突然貼近耳朵的嗓音嚇了一跳,像是小兔子似的抖了抖。
她扭頭看見是果戈裡,鬆了口氣,“你還在啊。”
“小姐這話聽上去好像不希望我還在?”
“我可沒這麼說。”安井七央搬出和中原中也剛剛完全一致的話語,但她可沒甩鍋,“我隻是以為你走了。”
“那麼請回答小醜的提問哦——所以你把花送給他了嗎?”
“是的。”
“提問繼續。”果戈裡笑著,沾染著小醜惡趣味的笑容不知為什麼竟奇異地滲透出幾分可愛的味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大概知道?”
“嗯?”
“上帝聽見了我的祈禱賜予我的從天而降的好心人。”
“……”果戈裡問:“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不知道。”安井七央瞧著他古怪的神色,反問道:“難道你知道?”
果戈裡笑了笑:“不,我也不知道。”
他抬頭望向橙發青年離開的方向,人群間隙間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垂眸,對上小姑娘的雙眸時,微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這是個有點親昵的動作,但是果戈裡做得十分自然。
“但是我建議小姐你離他遠點。”他說。
“為什麼?”
“那裝扮一看就是港口黑手黨。”
“啊,這個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港口黑手黨。”安井七央說,“但我感覺職業不是問題,我見過很好的黑手黨。”
她頓了頓,很有自信地笑道:“況且,我感覺他是好人。”
“好人?”果戈裡的唇角漏出幾分微涼的笑意,他眯細了眸子,因著小姑娘的話產生了幾分興趣,“那小姐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呢?”
聞言,安井七央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她的指節摩挲著下巴,緩緩開口道:“賣花的魔術師先生,有個詞語很符合你的氣質,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嗯?”
果戈裡尾音上挑。
“——樂子人?”安井七央眨了眨眼睛,略顯無辜地看著他,“你聽說過這個詞嗎?”
“……樂子人?”
以為對方沒太聽懂,她試圖解釋:“打個比方,就像那種論壇裡看著彆人吵架覺得很好玩,也不勸架也不加入,就靜靜在一邊看著,可能內心還會呐喊著‘打起來打起來’的那種。”
“……”
“我覺得還挺適合你的。”
銀發小販毫不掩飾地笑了兩聲:“或許吧。”
“但是那是我之前的感覺啦。”安井七央接著說道,“先生,就憑著你剛剛肯把最後一朵玫瑰送給我的無私品質,你現在在我心裡已經是好心的樂子人了。”
“那真是我的榮幸。”
他這麼說著,但是卻很難在裹挾薄薄一層笑意的話語下方感受到所謂的榮幸。
安井七央權當他在客氣,受人誇讚嘛,總歸是要客氣客氣的,這很正常。
果戈裡視線下移,指尖又點了點她手中的書本:“這是什麼?”
“我剛剛買的書。”安井七央低頭,將那本書捧到他麵前,“太宰治的《人間失格》。”
或許是剛剛的中原中也給了她信心,安井七央問道:“你讀過嗎?”
“沒有。”然而果戈裡搖了搖頭。
“好吧。”安井七央表露出一絲可惜,“這是本很出眾的,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很推薦。”
MK-777很是滿意,在一旁悄悄念叨:對!就是這樣!我們這些優秀的文學作品就是要發揚光大!
“我會的。”他這麼說道。
讀不讀另說,好歹表麵功夫要做好。
頭頂的太陽變得烈了些,安井七央抬頭望了望天空,閃耀的灰白太陽已經快要升到最高空,樹影也隨著太陽的偏移縮到最小。沒有風的日子,道路兩邊連成一整片的綠蔭幾乎一動不動,隻有白日的陽光在茂密樹梢葉片的縫隙下灑落,漏到地麵上變成了小小的光暈。
安井七央仰著腦袋,琥珀色般溫暖的瞳孔盛著蔚藍蒼穹散落下來的光芒,變幻的光線映在她眸底,像浮動的碎金。
她抬手遮了遮眼眶,對著果戈裡說:“不跟你多說了,賣花的魔術師先生,我得回家了。”
“好的。”
與銀發的賣花小販道了彆,安井七央想了想,還是沒故技重施再繞小路回去。
拐過下一個路口時,眼角餘光意外發現身後的一抹銀色。
安井七央:?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回頭仔細看了眼。
果戈裡就站在她身後。
安井七央:?
好在她腦子轉得還算快,不一會就想通了:“先生,你也走這條路嗎?”
“嗯。”
安井七央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
直到零零散散繞過幾條路,拐過幾個路口,她都快到家了,果戈裡依然在她身後。
安井七央徹底迷惑了。
她停住腳步,忍不住問道:“先生,你是住在這周圍嗎?”
“是的。”果戈裡微笑著,伸手指了指路邊的一棟公寓房,“我住在這裡。”
恰好是那棟咒靈寄居過的居民樓。
“唔。”安井七央歪頭想了想,“感覺之前好像沒怎麼見過你。”
“我剛搬來。”麵對小姑娘的疑問,他這麼回答。
安井七央將信將疑,心說這未免也太巧了。
她側眸瞥了眼那棟高聳入雲的公寓大廈,卻收回視線之時,有某個熟悉的身影落入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