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天露(1 / 2)

“噠噠噠——”

直升機螺旋槳製造出雜亂無章的聲音,祭司眺望著遠方的金屬機械,語氣淡淡。

“我們已經找到了雷霆一族。”

“雷鳥?”小犬牙愣了愣,“媽媽,你不知道那是一架直升機嗎?”

“神從來不是具體的意象,而是像森林、星星、太陽一樣無時無刻存在的精神。光是通過尋找它,我們就能得到信仰的肯定,並對腳下的路充滿了憧憬。”

訊狼部落的祭司朝小犬牙露出慈祥的微笑,後者似懂非懂地回望母親。

“所以,這趟祭祀真正目的是……”

“為了儀式本身,為了在篝火旁邊跳舞,為了捕捉沙礫的痕跡,為了攀登聖山。小犬牙,人的心一旦遠離自然,就會變得堅硬。”

小犬牙的目光很明亮,透過樹影瀉進來的陽光讓她烏黑的眼睛如水一般的清澈。她今年十八歲,白狼婦則是四十五歲,她用憐愛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女兒。

“世界永遠充滿了美麗;不要被另一群人影響,因為他們覺得世界是一個必須忍受的地方,這種折磨持續到他們去往了另一個世界為止。”祭司用木杖敲打地麵,“該去山頂見見郊狼了。”

“媽媽,我們等一下——”

不等小犬牙說完,所有的族人越過了她,跟隨祭司繼續往山頂走著,她沒有辦法,隻得跟在他們的身後。

終於,他們爬上了聖山之巔。

鷹撲打著翅膀,在如同水洗的藍天飛過,悠長的鳴叫回蕩於山穀。

頂峰約有幾十平米的空間,古老的岩石被太陽燦爛的光芒籠罩,細細的光尖刺穿了斑駁的雪地,形成一條豎立的、移動的線,它倒映在聖山最頂部的水池中,波光粼粼。

“嗚——”

直升機的聲音再度響起,小犬牙發現林安背著降落傘,從遠處降落,連忙上前迎接了他,關切地用手背擦拭著早已乾涸的血跡。

“你還好嗎?你的全身都是血!”

“不怎麼嚴重,準確來說……”林安摁住小犬牙熱乎乎的手,“這些不重要了,我們已經走到了時間的儘頭。”

“儘頭?”

“尋找神靈的旅程即將結束,不是嗎?”林安拉著小犬牙的手臂,她感覺他的聲音像是玉米酒一樣甘甜,“他們在舉行最後一次祭祀了。”

隻見族人們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寒冷刺骨的空氣吹拂過他們褐黃色的皮膚。

在祭司的帶領下,他們整齊有序地彎下腰從水池中舀起水,潑在裸露的皮膚上,發出“嗤”的輕響。

水蒸氣於冷熱交替中升騰,化作往天空飄散的霧氣。

圍繞著水池,他們跳起了小犬牙不曾耳聞、卻又魂牽夢繞的舞步。

你能聽到鼓聲嗎?

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那是我們的祖父和祖母在唱歌。

你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嗎?

環顧四周,無數的靈魂從灰燼中站了起來,他們的歌聲越來越響,那些靈魂也越來越歡欣鼓舞。

水牛、猴子、烏鴉、陸龜、鱘魚等等動物都加入了進來,它們的動靜震動大地,和人類一起圍成圈,越來越大。

小犬牙也情不自禁地拉著他們的手,跳起原始的舞步。

腳步聲令水麵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嘩啦啦……”

像是提醒著什麼,小犬牙上前幾步,又停下來注視著水麵天然的圖案。

透明的波紋勾勒出某種入口的輪廓,她伸出左腳踩在水中,緊接著是右腳。

在林安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小犬牙一步步走到了水池中央。

忽然間,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

腳底接觸冷冽的泉水,記憶電流似的歸來,她想起了曆史和將來。

她曾經曆過一場大洪水,在烏龜的背上塑造了新的山川湖海;她舔舐著一代又一代獵人慘死的鮮血和枯枝似的骨骼;她聽著他們祭祀的歌聲;她嗅著藥草味的煙鬥,望著一次次沙畫和火雕的創造和消逝。

她一直是自然和所有的生靈的守望者。

可是接下來,她發現她拿著一把冰冷的槍,身旁是三具動物的屍體,空氣中彌漫著腐肉的惡臭,黑煙翻滾著上升,布滿天空。

腳下的屍體越來越多,風裡帶著冰冷的雨。

她的喉嚨發乾,雙手顫抖,腦袋像著了火,隻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眼前的一切都被工廠的霧霾籠罩,汽車嗖地經過,濺了她一身泥漿。

暴風雨陰鬱的雲層中,她聽到其他同伴的說話聲,它們嘗試了各種辦法將她拉出泥潭,卻總是失敗在最初的第一步。

小犬牙被夢魘困住的起點。

儘管,她無數次想要側耳傾聽,但地上的屍體和手上的槍令她感到恐懼。

她對文明一無所知,她還沒做好成為神靈的心理準備,她更加無法和那群可怕的家夥抗衡——他們騎著馬闖入森林,一天之內就能剝下幾百張頭皮。

忽然間,身後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摘走了她的槍,四周的屍體紛紛睜開眼睛。

不,那根本不是屍體。

隻是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的族人們,祭司智慧的話語回蕩在耳畔。

“人不是從一張石頭取下來的、永恒不變的印記。相反,我們是自由的,可以隨時隨地按照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利用過去的記憶,去尋找如何以新的姿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