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水性很好,從小在西溝渭河的大風大浪裡曆練出來,後頸曬得黝黑。認識他的人,喊他們這撥小子“水猴子”。
如今這人是腰裡多金風流倜儻的老板模樣,我說你出門,車裡怎麼不常備一條遊泳褲呢!
小北就不是會在車裡備潛水鏡遊泳褲再身背一個大氧氣罐的人。人一輩子不會轉性,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他一定什麼都不穿,脫得隻剩個褲頭,也三十歲的人了,這就叫風采不減當年。小北說,他一個猛子紮到水潭裡,特彆自信地,一口氣狠命下潛,潛了半分鐘,竟沒摸著底,氣不夠用了才趕緊又浮出水麵。
他對岸邊坐的一老大爺嚷,“我怎麼就沒摸著底啊!”
老大爺慢悠悠對他講,“這水潭一百多米深,你這不知深淺的小子,你怎麼可能摸到底?”
孟小北滾上岸,穿著褲頭坐在太陽底下吸一支煙,晾乾,再穿回他的西褲皮鞋。這家夥甩著一頭濕漉黑發,回來接我們走人,然後興致勃勃地帶大夥奔赴鐘樓廣場,品嘗老孫家的羊肉泡饃。一路沿街高聲說笑,路人側目。
小北是個外向開朗的人;飯館裡,在大堂與廚房之間跑來跑去吆喝服務員的,一定是他,熱情洋溢地招待我們,席間滔滔不絕,妙語連珠,指揮我們掰饃。我一直覺著,這人即便不學畫,沒有那方麵藝術天分,他依然可以在社會上混得很好,扮演記者或者電視台主持一類角色,尤其適合在他們大西北農村地帶,給村裡那些辦喜事的人家,唱紅唱白,主持個婚宴,或者掛孝哭個喪。這類人性情裡,天生富有濃墨重彩的表現力,能感染周遭的人,令人愉悅!
也恰逢小北父親去世十周年,我們陪小北母親去墓上祭掃。在骨灰閣那裡,小北的母親曾把灰盒捧出。我幫她端了,她仔細地拂拭掉灰塵。也反反複複擦過十年,待之仍如珍寶。
然後是在墓地裡,我們隨同,慢慢地走,找到地點。小北的母親在墓碑前哭臨,點著火盆。隻記得那天風大,煙火也衝,熏得我滿鼻滿眼是淚。小北的母親多年後見她故去的丈夫,仍痛哭不已,邊哭邊回憶往事。我因為眼睛熏疼,沒聽進去幾句。眼裡戴了博士倫,全程都在琢磨報紙上專家的教誨,腦子裡充斥“隱形眼鏡遇火會不會把我眼球燒瞎”這類亂七八糟的顧慮。
當時年紀輕,感情生澀未經曆練,因此情緒上就戳不到某處至痛的點。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就在耳邊,我卻不太能體會感受到,那種親人離散天人永隔再回首風流雲淡已是歲月百年的悲壯滄桑。
小北的父親非常之英俊;照片中,穿極普通的工作製服,整齊短發,雙眼俊秀有神。其人眉眼間,擁有屬於那個特定年代的正直、熱血與真摯,氣度不凡。他家老二也說,倘若他父親仍在,戲劇圈裡肯定沒他自己什麼事兒了。那個年代的人,臉蛋不做假,氣質沒一絲矯揉造作,沒有沾染上虛偽油滑的俗氣。
當年數十萬有誌青年,遠赴大西北大西南支援三線建設,小北父親母親列在其中。那一代人充滿坎坷波瀾壯闊的人生,悲歡離合的故事,現在已越來越多地被人揭開,在文藝影視作品中展現。許多人當年拖家帶口,白發送彆黑發,年輕時將自己埋沒於深山,中年動蕩沉屙甚至妻離子散,晚年卻又經曆改革陣痛被迫分流下崗,一輩子難返家鄉,老無所依……那也是曾經為這個國家燃燒熱血青春的一代人,是被命運洪流席卷悲折的一代。
我們這些後輩,對上一代人冒然置喙,隨意評價他們曾經的付出奉獻是否有意義,從某種程度講,也屬於無知無經曆者的輕率。我個人仍堅信,他們那一代,每一個人,也都曾經年輕朝氣,擁有端莊崇高的理想,也曾胸懷豪邁激情,這些都值得後人敬佩尊重。那就是屬於他們的青春,不可複製,也永不再來。在燃燒生命創造價值的那一刻,人生就是有意義的。
隻不過,如今的社會以及這個社會盛行的價值觀念,都變化得飛快,早已不複當年信仰的單純。人倘若跟不上時代步伐、社會變遷,難免畫地為牢陷入窠臼,這也代表了部分人晚年經曆的悲哀。
後來,我出走求學,遠離家鄉,漂泊海外。這些年再回首一些往事,這時才逐漸地,頭腦裡被,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