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初在冷漠地翻看著玩家與燈泡的恩怨。
他看到玩家打落燈泡,被NPC逮住要賠償；看到NPC手持燈泡，與玩家一起在黑暗的夜裡尋找失物；看NPC給玩家展示歎號與問號燈泡下麵，那個小圓點的神奇自動吸附功能……他冷漠地看著,除了臉頰微微抽動，竟然保持麵無表情。
古賀在旁邊瑟瑟發抖。
杜子初當麵斥責他的時候他不發抖，把他的方案打回重做的時候他不發抖，被索要有深度又容易理解、玩法層次豐富又簡潔明了的關卡方案時他也沒有發抖,但是這一刻，他，發抖了！
“他不笑……”古賀顫抖,“看了那些，他竟然不笑,好可怕，他的心一定比在大×發殺了十年魚還要冰冷！”
古淩雷在背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趕緊進場。古賀頓時苦起臉，手上拖下一條長長長長的稿子，奔赴刑場一般向座談現場走去。
背不過啊！這份稿子真的背不過啊！天殺的老登,拿來這麼長的稿子！
“背不過的地方可以不說,讓我來。”
古淩雷沉聲安慰他,又理了理自己的衣領。策劃組這群死宅難得衣冠楚楚,他們準備進場,古淩雷回頭,在後方來往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杜子初的身影。
杜子初手裡始終拿著那個通訊器。
古淩雷總覺得，現在扣在他們脖頸上的鎖鏈，比初時更緊，扣在杜子初身上的鎖鏈也是同樣。有時候他甚至會憐憫杜子初,卻也知道，那委托杜子初去拿炸雞外賣的日子……
恐怕不會再回來了。
這場座談活動究其根本，是為了挽回《龍與艾爾德娜大陸》的運營口碑，於是采取了更加親切的直播形式。
座談活動同樣也是一場慶賀，因為他們的遊戲，剛剛摘得年度最佳全息遊戲和……呃，年度最沒用官方的雙重桂冠。
這場活動誠意滿滿，他們還特意找了聯邦遊戲圈內以講話犀利著稱的知名解說員，請他擔任本次主持人。主持人與古淩雷也合作過，專業加上熟悉，上來就開起了玩笑。
“看來隻有獲得年度最佳全息遊戲，才能讓我們《龍與艾爾德娜大陸》的官方出來見人啊……各位玩家在各種社交平台上，都對我們這次的座談表示了期待，我也有點疑惑，這次座談，怎麼不采用線下形式呢？”
古淩雷扯了扯嘴角，在心裡喊道：
線下座談，他身為主策劃怕不是要被撅！不要啊！
但是這種玩笑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另外一種措辭，古淩雷展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平靜如流水地回答。
“因為我們充分考慮到，線上的形式更加便捷，而且通過直播間，可以比線下容納更多的觀眾，同時也會迎來一些更令人驚喜的問題……”
主持人微不可查地皺眉。
中規中矩。
或者說，太過中規中矩了，完全不像他認識的那個古淩雷。
古淩雷在工作之外，其
實很活潑跳脫的，甚至跟聯邦的飛船一起上過太空，在太空裡做《塵埃：星界戰線》的訪談。業內普遍認為他是個孤傲的人才，很有想法，也很有執行力。
現在是什麼情況？
主持人不動聲色，繼續用玩笑話確認。
“座談剛剛開始，我們先不談那些容易容易引發修羅場的問題，就簡單問問古策劃，從宏觀角度來說，你對運營《龍與艾爾德娜大陸》有什麼具體感受嗎？”
迷惑、茫然、驚駭、不可思議、歇斯底裡、心臟驟停、還有這個、哇光頭……古淩雷能當場列出一堆策劃組身上掛著的Debuff，這款折壽的遊戲，總令他反複思索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來。
但他不能說。
他隻能繼續平靜微笑。
“《龍與艾爾德娜大陸》帶給了我很多驚喜，我們……”
觀眾席後方，杜子初靜默地坐在眾多拍攝直播儀器和往來忙碌的工作人員身後。他手中的通訊器一直在閃，那是妖精的監視。
座談涉及的所有話語，都是提前準備好的，那個妖精預判所有情況，提前排演，正常劇目的演員其實隻有他一人。
坐在這裡的，不是他們這些人類個體，而是一個個被放在指定位置的傀儡，妖精牽著透明的提線，菱瞳於虛空中俯瞰一切。
【嗬。】
最初的彩排時，杜子初曾聽那名妖精冷笑。
【這就受不住了？那是你們沒有見識過，昔日我那不成器的弟子金發及地，鏈接世界，衍化萬千黃金枝葉覆蓋眾生。】
【沒有個體，沒有自我，所有生靈隻是我族潮水中蠢動的柔枝，除了恭順，再無其他情緒。】
杜子初隻覺恐怖。
……多麼可怕啊，那種光景。
古淩雷還在機械地背誦著稿件，主持人的眉心越皺越緊，他感覺古淩雷是在背稿子，像是……被控製了？
他忽然起身，幫古淩雷理了一下衣領，沒有摸到監聽器之類的東西。
彈幕開始尖叫。
【哇，這麼突然！有點甜怎麼回事！】
【他們本來就合作很多次了，都是老熟人，理一下衣領沒什麼吧？】
主持人沒有摸到監聽器，反而越發覺得不對勁。古淩雷和他的團隊已經很久不在外活動，就算是什麼保密項目，也不可能與外界完全沒有接觸，他們不過是遊戲圈的而已啊，難不成涉及其他東西？
不行，得想辦法把古淩雷和他的團隊撈出來，可是壓根沒有什麼決定性的異狀。
突然，他發現古淩雷在衝他使勁眨眼，在古淩雷身後，古賀、運營……都在以眼皮抽筋的架勢瘋狂眨眼。
主持人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詭異的想法，一直在觀看直播的觀眾也隱約發現了。
【嗯？什麼情況？我卡了？】
【沒卡，是在眨眼，策劃組在眨眼耶。】
【感覺有點像……】
【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
***
這場直播座談，拜爾諾瑪沒有第一時間觀看。
很巧合，座談與他的另一場極重要的會議在時間上重疊。命運的節點總會相互衝撞，妖精並不為此懊惱，他直接給直播點了個錄屏，起身整裝。
他要去參加更加重要的那場會議——
星花聯盟的集會。
老友們都身居高位，身邊事務千頭萬緒，好不容易才協調出了一個合適的時間。這樣重要的集會，自然以本體到場為佳，有些實在脫不開身的，用投影代替也無妨。
還有些……不會再來了。
星花聯盟中卻會永遠保留他的席位。
拜爾諾瑪垂下睫毛，微微黯然，衣領處稍微一緊，他下意識抬頭，是蘇爾特穿好了自己的前來幫他係領花。
拜爾諾瑪見蘇爾特衣領上有一撮絨毛有些微亂，也抬手幫對方梳理整齊。
嗯，毛毛的朝向一定要一樣。
最後，他披上那件蒼藍隆重的星花聯盟製式鬥篷，鬥篷滾著一層絨邊，垂落寶石金鏈。妖精將學會的星月徽章摘下，佩戴上另一枚。
那枚徽章的形貌光怪陸離，像是一團炸開的煙火，又如旋轉的星雲，迸濺、燃燒，散亂……是星花，是他們誕生於戰火之中的聯盟的標誌。
“好了。”
身披同款式確實黑色的鬥篷，蘇爾特歪頭端詳他，確定沒有差錯，他們一同前往天空中的殿堂。
聯盟殿堂設立在神界之下，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虹橋就站在下方延展，並覆一層遙遠北方投射來的極光。蒼白長階由神的骨骼打造，一級級，一階階，永生永世被踏在腳下，寄托著希望舊神永不翻身的美好願望。
拜爾諾瑪與蘇爾特一同走入殿堂，已經提前到了許多，卻有人到得更早。
精靈猶如一泓無暇的月光，他側過頭，束成馬尾的銀發從肩頭滑落，深紅眼眸中，不耐夾雜著不太坦率的喜悅。
“……真慢。”
他嗤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