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中,一個小男孩對著演員扮演的記者,含著眼淚平靜地講道。
所以大火就是這樣的存在。
在那場大火被撲滅後的葬禮上,她拽著爸爸的手,對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姐姐說了這樣的話。
沒人理會她的異想天開。生產大隊組織的集體葬禮上,村民早就被接二連三的慘劇折磨到都忘了如何笑話一個傻子的天真,連平日裡最愛捉弄她的張小兵聽了這話,都已經不知道是笑還是繼續哭。
她的父親忙著應付參加葬禮客人,而白春梅則抱著死去紅秀兒的棺材一遍遍哭著說對不起。
1968年秋天,一場大火燒死了小溪村不少人,也燒死了小白花的親娘。
為了尋找在慌亂中走散的侄女,從火中逃出來的紅秀兒在將女兒托付給放心的熟人後,毫不猶豫地就捂著口鼻衝回火海。那些認識她的村民不止一個勸她:“放棄吧,快點逃吧!”
大難臨頭各自飛,有的為了逃命連自家孩子都顧不上,何況那隻是一個死了爹媽的拖油瓶。
隻是沒人能勸住那個脾氣火爆的女人。紅秀兒早年是能抄起演戲用的紅纓刀,罵罵咧咧把偷吃她豆腐的小流氓追出三條街的人,這樣的女人又怎麼會為了一場火就扔了一個孩子。
有人跟小白花說:“勸勸你娘吧。”
可年幼的小白花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場大火吸引。
那火紅得鮮豔熾烈,就好像天上的太陽被人潑得滿地都是一般。她見過春天的滿山翠色,見過秋天一片金黃的稻野,更是知道雪後的黑青山一眼望去全是純潔無暇的雪白,可這樣燦爛的紅卻是頭一次見到。
那股山火熱得她臉頰發紅,燥得她連最後的口水都已經咽了下去,喉嚨乾到仿佛能掉渣滓,所以當她看見母親轉身進入火海的那一刻,一瞬間她沒有恐懼,有的隻是茫然,以及興奮。
她說:“媽媽、媽媽,你要去抓太陽嗎?”
這是在她被母親抱出家門的時候,紅秀兒為了安撫被哭聲嚇到的女兒,特意編造出來的謊言。
紅秀兒聽了後一愣,隨後哈哈大笑,也和女兒一樣異常興奮地說:“是啊,媽媽去抓太陽了。”
這是母女倆今生最後一次見麵。小白花還沒等明白那日發生了什麼,就必須要學會理解死亡究竟是什麼。
葬禮上所有人都在哭,隻有她沒哭。黑青山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村裡各戶多多少少都帶著親戚。大家的哭聲撕心裂肺,而小白花卻一臉平靜地看著母親的棺材,一滴眼淚都沒掉。
有人說:“你這個傻子,你知道你娘死了嗎?不,你不知道,傻子理解不了什麼是死。”
如果是往常,那人說這話一定已經哈哈大笑起來,可那天他看著她的眼神中隻有心疼和憐憫。
傻子就是這樣,不理解生,也不明白什麼叫死,就連能留住母親的最後一個機會她也把握不住。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因為她理解不了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為什麼悲傷。
“幸好小白花是個傻子。”
那天的最後,所有人離開時都摸著她的頭,苦笑著說出這樣的感歎。
小白花聽出這話裡麵藏著羨慕,卻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羨慕起了自己。
旁人都以為她不知道什麼是生死,其實她知道。她知道無數的人從母親的肚子裡鑽出,在地上活蹦亂跳了幾十年,就又鑽回到了地裡。
一切隻是這樣而已。
有的人後來進了土裡,有的人後來進了棺材裡,而她的媽媽則鑽進了明豔的太陽裡,自那之後的每個白天媽媽都在天上注視著地上的她。
白恩禮事後聽了女兒的回答,哈哈大笑著誇讚她是哲學家,可笑著笑著他又捂起臉嗚嗚哭了起來。
後來沒過多久,這個在部隊裡連連高升的青年乾部突然退役回了貧窮的小溪村。而白家那個性格靦腆的寄養侄女白春梅,突然性格變得潑辣起來,還自作主張把名字改成了白春秀。
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都默契地不再繼續談論這樁十幾年前的慘案,任由時間磨平一切。
這麼多年來,從來都沒有人跟小白花解釋過這背後的真相。善良的人不忍心破壞這天真的謊言,惡趣味的人更喜歡笑話她真是個傻子。
可即便愚鈍如她,也已經從無數的嘲笑和憐憫中恍惚意識到一切並非自己理解得那樣。
她彷徨地站在未來的某一天回顧那晚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