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為你從京城趕過來。”伸出手,“給我吧。”
“什麼?”
“消息啊。”
“好你個六皇子,見了我也不多問候問候,劈頭蓋臉就要東西是吧。”
“軍機要事耽擱不得,快給我。嗯?”晏慎離眨了眨眼睛。
“哼。”薑炎取出一個小紙卷,放在他手上。
打開一看,上麵畫的是烏奇城內的一條密道,直通城中幾處要地……他看得大為欣喜。要燒糧得先進城,原本對方那糧守得蒼蠅都飛不進去一隻,然現下有了這密道,事情可就大不一樣了。
“多謝!”說完便要走。
“不問問是怎麼來的?”
“你給我的東西,不必問。”他笑道。
“既收了我的消息,副帥留我當個親兵唄?”
晏慎離回頭,“你要一起?老先生可舍得麼?”
“他舍不舍得不都放我過來了。怎麼,副帥需要小人的履曆嗎?”
“那倒不必。反是你為我提供了這樣好的東西,我該把自己燉了給你做湯報答你。”
“誰要喝燉你的湯。”薑炎拍了拍袖上的塵。“聽說太子正攻打伊布關,你則在烏奇關。伊布眼看就是守不住了,若要調兵救援,離得最近的就是烏奇,你正好趁那時派人從密道過去燒糧。”
“我正是如此想的。燒了烏奇的糧草後,我會趕去與太子會合,再一同打下烏奇。眼下,先派人順你那密道走一遍,摸清屯糧之地。”
三日後,烏奇軍被掉去援伊布,是夜,大火將整個烏奇關的屯糧都燒儘了,大火直到天亮時才幾被撲滅……
另一邊,太子晏慎雲拿下伊布關,將從烏奇而來的蒙軍援兵也順帶著,滅了個乾淨。
一時間蒙軍士氣大為受挫。一麵是紮羅城的屏障伊布關失守,一麵是烏奇關屯放的大半糧草被燒。土穀莎將軍也算是老將,竟被那二十來歲的燕國太子一箭穿心而死;守糧的依科將軍乃二首領身邊首席謀士,屯糧於城中又有重兵把守,一刻不敢懈怠,竟也能丟了糧。這要人該如何自處?
“蒙人燒顏寧宮、劫我大燕皇子,不義在先。我軍興兵複仇、勢如破竹,此乃天意相助!你速將此話傳出去。三日內,本帥要聽到蒙國的大街小巷內皆傳此語。”晏慎雲站在伊布關城樓俯瞰,十分的誌得意滿。
第四日,晏慎離率軍前來會合,二人共同商議拿下蒙都紮羅之策。
近日的天氣卻一直不大好。清晨,天還沒亮,雷聲低沉,幾乎頃刻間籠罩整個蒙地。晏慎離從來也睡不了幾個飽覺,天灰蒙時便睜了眼,看著那帳子縫隙中露出的一線天光,慢慢由灰變白,漸亮、漸亮……
一滴冰涼的雨水滲過帳子,毫無征兆地打在他額角,冰得他渾身一抽。
手握緊了,掌心裡是一方帕子——
他忽又有些後悔起來,展開那帕子細看,擔心自己會把它揉皺了。
然那手帕的用料很好,是揉不皺的料子。
這些天的每個夜晚,他看著古城牆上的那縷月色,她提給他的那句詩也印進了他的心坎裡。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說的豈非正是他們眼下分彆的情狀?“願逐月華流照君”,她要拿什麼寄托給月亮,再讓月亮帶給他?
如此想著想著……
好像覺得,握著她的手帕,夜裡就不會再做噩夢了。然而事實並不儘如人意。他依然噩夢連連,一會兒夢到兒時被罰跪在小黑屋,一會兒夢到皇長兄在亂葬崗麵目全非的屍首,一會兒又夢到母親拋棄自己絕然離去的身影……潛意識裡似乎希望那個女孩兒也能在夢裡出現,然而她並沒有來。
自出征以來直到今天,一切似乎比預想的要順利,但這隻是建立在他與太子暫時達成共識的基礎上。
口有些渴了,他坐起來,披了件衣裳,正要自己去倒水喝。
外麵忽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殿下,需要茶水嗎?”
晏慎離眉頭一皺。正要看看怎麼回事,帳外進來了一個漂亮女子,嫋嫋婷婷地端著一盞熱茶,眉目含情地奉與他。“殿下,請用茶。”
軍營裡沒有女人,這必是女俘。
但她是怎麼能進自己帳裡來的?!
那女俘見他不答話,又上前了一步,幾乎就要碰到他,“殿下……啊!”
茶盞“哐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摔碎了,熱茶也潑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還請殿下原諒!”女子跪在地上請罪,適時地露出自己受了傷的一截小臂。
“殿下,殿下原諒奴婢吧……”那女俘知道自己有幾分姿色,又正好露出手臂上的傷,她這副模樣,是個男人見了都該心生憐惜吧。
晏慎雲並未有過寬待俘虜的命令。俘虜沒有尊嚴,尤其是女俘。與其被那些燕兵玩弄,不如找個有頭臉的,興許以後還能過上好日子。她一路悄聲殺了幾個守衛的燕兵,好容易才到這裡來,認定這裡麵是一位主子。碰碰運氣,總比坐以待斃的好。她如此楚楚可憐的模樣,就不信他不動心!
晏慎離看著她,眉罩寒霜,居高臨下。
“既然有手不用,不如剁了吧!”
女子驚呆了抬起頭,隻見那英俊少年臉沉如鐵,宛如地獄修羅一般,哪有半分和顏悅色?
隻這一眼,她忽然心生悔意……
“賀蘭!”
“殿下?”
“拉出去。”
女子還想求饒,淒厲的喊聲轉瞬就聽不見,賀蘭回來了,晏慎離劈頭蓋臉問道:“她是怎麼進來的?”
“殿下恕罪,屬下剛去了一趟後山,才回來,您帳外守衛的有的被迷暈,有的被她殺死。”說至此,後怕了道:“天呐,萬一殿下尚在夢中,這女子起了歹心可怎麼辦?!”
晏慎離踱了幾步道:“攻下城關後,要如何對待降兵、俘虜、敵方百姓,這一點,從來沒有誰做得好過。”
“殿下可是要與太子提建議?”
“但這又關我何事呢。”他冷哼了一聲。“你知道我。若非因我也是燕國子民、曾受教於皇長兄……”
“獨身一人和身為一軍副帥,確實不同。殿下若有想要達成的事,萬事都得為它鋪路。”賀蘭頓了頓道:“那名細作死了。”
“嗯。”
“屬下命人跟著,發現了他的三名同夥,已逼問過,再沒有了。”
“我雖無意理會旁的,有一件你給我記好。”
“殿下有何吩咐?”
“今天這樣的事,不許發生第二回。”
心情有些鬱鬱,他擺了擺手示意賀蘭退下,來到後山上,拿出了小昭為他新做的那管篳篥。
天高地遠,樂聲疏闊,一曲悠悠……
“好像是六弟在吹曲子。”主帳內的太子抿了口茶。“他這篳篥倒是吹得越發好了。”
“那殿下,小昭就先告退了。”
——小昭今天正好帶著雲桑抵達,晏慎雲十分感激,安頓好雲桑後剛和她說了會兒話,便讓她繼續去晏慎離身邊看著,小昭也正好借著送雲桑過來的機會來到軍中。
自從上次鬨了不快,晏慎雲還有些不知該怎麼麵對雲桑,然而在看到她膝蓋上的傷口後,頓時心頭火起,將這些全都忘了!
老天爺,幸好得知消息,將她接了過來!
或許是剛經曆一場大戰之故,此地怨靈甚多。才剛走出營帳,抬頭便看到幾隻烏鴉衝天而起,在頭頂盤桓了兩圈。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一股子悲從心起,她不禁隨口吟了兩句。然而此刻並不是時候,她斂了斂心緒,便去找晏慎離。
那個背影慢慢出現在視線中,一如往日般孤寂。
他在後山吹曲,潮濕的草葉沾濕了衣袖也渾然不覺,倒是很陶然忘我。雨後的天地空曠寧靜,她一步步向他走去,腳踩在草地上發出柔軟的細響。
那曲子似乎也要到尾聲了,他慢慢放下了篳篥。“吹曲時不要打擾我。”
身後那人卻沒答話。晏慎離還不知是她,還以為是薑炎。
“昨天和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我若是回不去,你就幫我把顧小昭——”
回頭時他倏地一驚,乍然看見麵前的少女,露出了些許不可置信的目光,甚至有點驚慌失措。
小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山上的細風輕煙將她籠罩。
“殿下剛才好像說到我。”她上前一步,“怎麼我來了,殿下不高興嗎?”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仿佛一隻蝴蝶,在靜默的雨後的天地裡,在和她短暫的分彆後,激得他一陣心神蕩漾。
“咳咳,你……”她以為他要問自己怎麼會過來,他卻是道:“小昭,你不該來。”
“太子命我送雲桑姐過來,所以我也來了。”
他看著她。她今天穿了淺紫色衣裙,發髻微鬆,似乎比上次看著更清瘦了些。
“罷了。”他抬手示意讓她過來。
“軍中不比宮裡,你要聽話不可亂跑,有什麼事就來找我,或者找賀蘭。”
“奴婢不會給殿下添亂的。”
“什麼添不添亂……軍中少見女子,你儘可能離人遠些吧。不過,若真遇上什麼也不用怕。”他伸手將她的一縷發絲繞至耳後。“我會護著你的。”
她瞅著他,目光中有些許疑惑,帶著幾分受寵若驚的意味,又幽深如潭,似要在這對視中走到他星辰大海般的眼波裡麵去。
短短半個月內,伊布關失守、烏奇關糧草被燒,蒙人大為震動。燕、蒙兩軍即將就紮羅城展開最後一次決戰,一時間旌旗蔽日,往來的探哨、調動的將卒穿行於城池要道間。紮羅全城戒嚴,燕人則勢在必得。
沙下海雖未稱帝,此心卻早已有之,本還想借此戰驅逐燕軍以顯聲威,卻不料老將土穀莎竟丟了伊布關,紮羅岌岌可危,沒一日能睡得安穩。帳下大臣們,議論紛紛……而燕軍那邊,也在為這最後之戰做準備。
紮羅是此戰核心和最終目標,這一初衷在太子心裡從未改變。
然而沙下海被逼至此,必會與其臣民們破釜沉舟嚴防死守,加上紮羅又是蒙都,城池堅固,並不是容易攻下的。
這幾天,晏慎雲不時就派出幾支隊伍去城關下叫罵騷擾,企圖逼其出城迎戰,然而絲毫不見起效。那沙下海似乎是個格外能忍的人,憑燕軍嘴裡罵得再難聽,他也沒有半分要開城迎敵的意思。
如此三四天了,晏慎雲也有些煩惱,召集諸將想辦法,卻無人能說出個頂好的主意。
諸將今晚議事,在座的卻不見六皇子,太子皺著眉問:“六弟怎麼沒來?”
“回大帥,六殿下去後山捉螢火蟲了。”
“??”
眾人聽了都不覺麵麵相覷。晏慎雲微有些怒意,然而想想卻也覺得正常。
帳外忽有親兵道:“稟大帥,小昭姑娘求見。”
“她來乾什麼?讓她進來。”
小昭掀帳款款走進,行了一禮。“見過大帥,見過諸位將軍。聽說諸位在為攻城之事煩惱,奴婢不才,倒有一言。”
幾位將軍聽後都不由笑了。他們幾個久經沙場的大男人都犯難的事情,一個小女奴能有什麼好辦法?彆不是說出來叫人笑話的吧。
太子卻掃了眾將一眼,又問她道:“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回大帥,奴婢以為,攻紮羅,首在攻心。紮羅城池堅固、易守難攻。沙下海堅守不出,是想等我軍斷糧自退。但若是其帳下主將皆要求迎戰呢?若是紮羅城內豪紳百姓皆心向大燕呢?
沙下海是他們的最高首領,卻也左右不了民意人心。大帥在紮羅亦有線人,何不買通當地豪紳,再廣發文書,告知紮羅百姓此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