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他喝過忘情水了!”她抬頭道:“他會忘了我的,不會記得那些。所以我想……”
——給他喂解藥時,讓他就著飲下的便是忘情水。此物她老早就備好了,隻是心有不忍以至疏忽了最後的時限,又兼自己忽然被擄。煙花信號綻放時,她必須下手,便也在那時將忘情水與他喝了。
“所以你想,他記不起來就不會報複。如此費儘周折不願殺他,還弄了忘情水,這些你事先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嵇由山忽地打住話頭,歎道:“先起來吧!”
重傷之卻並未殺之,隻能起到亂了燕國、助推此戰大捷的作用。給他喝下忘情水,到底是為了防止他日後興兵報複,還是為了讓他忘記她、不再痛苦?自己這個弟子向來主意大得很。隻是當真不殺他的話,晏慎離本非池中物,怕是會後患無窮。
“師父……”
“你竟為他費這樣大的周折……”他說至此,歎了口氣,擺手道:“算了。既然現在回來了,事情也好辦。即便他以後要報複,我們也會保護你,不必擔心什麼。”
“有忘情水的。”
“非要師父把話講明白嗎?忘情水難道沒有時效?你對此物知之甚少,情急之下就給他用了,去賭那幾分微小的可能。”
“……”
嵇由山語重心長地問:“若日後他想起來了,你待如何?”
她咬了咬唇,沉思片刻,“那也罷了。隻需他忘記數年,這段時間裡我要暗中助皇兄扳倒左相,等這件事做完了,若他想報複,我去他那裡就是,絕不牽連到你們。他從來是個恩仇分明的人,冤有頭債有主,他要報仇找我便是,我絕不會讓他牽連晉國。”
嵇由山:“晏慎離是什麼人,你說不牽連他就不牽連了?你願意在事情都做完後給他一個交代,這心情師父可以理解。但你是我的弟子,我絕不會把你,交給他去送死。”
“師父……”
“不要說了!”
他起身,頓了頓,又覺得自己這句凶她了,遂緩和了語氣道:“此次大捷至少可保北境三年太平。外患平定,陛下也終於能騰出手來去倒崔了。他早就有這樣的心思,之所以遲遲不倒,就是因為打仗還需要用他舉薦的人。可現在不一樣了。公主功不可沒。”
她聽得出他話中的安慰之意,但依然開心不起來,暫放下對晏慎離的擔憂,說道:“倒崔是大勢所趨,我隻是有些擔心,趙墨卿也會被牽連,他是左相的得意門生。那宛言……”
嵇由山搖了搖頭,“他們兩個的事,為師不是很清楚。你也最好不要管。”
“當年宛言本可以留在晉國,之所以陪我北上,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和趙墨卿鬨了彆扭。但具體是鬨的什麼,現在他們之間還有沒有情,我不知道。”
“就算他們還有情……”他坐下來,“北境戰事一熄,狡兔死良弓藏。倒崔就必然要倒趙,這些事情環環相扣。現在你在我府上謀事,我們一起幫助皇上把崔黨給倒了,還政於他,便是正事。至於其他,也是真的愛莫能助。”
“師父說的是實情,我隻是不想見宛言難過。”
“她若難過,你便勸慰她,讓她彆再想著他了,這對她沒有好處。我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夏宛言,壞了倒崔的大事。”
她的目光隨後又落在下一張紙條上,“宛言和時傾是最後回來的?”
心思一滯,發了會兒呆——“他還好嗎?”
“衝進火中去找兩半碎玉,手臂燒傷了。”嵇由山搖了搖頭,“他若當初說動他父親為你爭取一下,如今你們早就在一起了。公主駙馬,佳人才子,樂得逍遙。這也怪他自己。”
“逍遙一時又如何,逍遙不了一輩子,籠中之雀罷了。”芷柔輕歎一聲,忽說道:“師父,有件事我想問您。宛言當真是師叔救的?”
“她獲救時我不在旁。”嵇由山答,“想來師弟應該不會騙你吧。”
“好吧。”她揚手把第三張寫有情報的字條扔進火裡,“最遲半個月,皇兄必會有大動作,今明兩天,師父就派個人,想辦法見一見趙墨卿吧。”
“好。”他起身出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也準備一下,明天晚上帶你去看看先帝。還有,近年來晉國發生的大事兒都在這兒了,寫得很明白。”他指了指屋內的大木櫃子,“你有空可以翻閱。”
另一邊,五日後,時傾回府,披麻戴孝。
府上一片縞素,清冷寂寥的白刺痛了他的眼。
“母親,孩兒不孝……”
他跪在堂下,半月形的拱門裡映著少年清瘦的背影,夜晚,隻有幾顆孤星相伴。
“明昭,我要走了。”
他不去見她,此生都不再相認,隻能自己說給自己聽——
“青燈古佛相伴,我會日日為你祝禱。往後你一定要珍愛自己。不管心愛之人是誰,都要幸福。”
桌上墨筆未乾,清風吹起素箋上寫著的殘詩:“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腰間係著被補好的青鬆玉,中間那道裂痕猶在。
四月下了一場春雪,朝廷震動,皇上責己,請求上天之憐恕。曾經的狀元郎、北燕的三司長路過一株晚開的紅梅,纖長的手指無意間撥弄下來花間雪,簌簌落在他的腳背上。
“公子,公子!”小童的聲音穿過庭院。
時傾沒有停下來,“怎麼,你是要和我一起嗎?”
“公子,是明……她出事了!”
三日前,嵇由山帶著他的“小侍女”暗中來到晉國先祖祠堂。
離家四年,她回來了。
“父親,母親……”少女扶地不起,嵇由山退了出去,守在外頭。許久的沉默後,一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