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二十六）
宮廷深處，一位老婦緊閉雙眼急敲木魚，聲音悠遠又清脆，“咚咚咚咚……”連綿不絕，半響，貓兒歸來了，還是那隻白花花的貓兒，它親昵的在老婦腿邊蹭了蹭，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眯著眼睛，後半段的尾巴輕輕揚起，微微搖了搖，十足的愜意。
老婦睜開眼睛，往它腿上瞥去，什麼東西都沒有，這貓兒真乃貓中龍鳳，隻教它一回傳遞消息的法子，就輕車熟路了，她摸了幾把貓身，毛有點硬，糙手，她語重心長道：“以後少毛毛躁躁的，身子糙了就沒人摸了。”
貓兒卻不以為意，貓瞳微縮，站起身來，擺了擺尾巴，往彆處睡了，貓隻想好吃懶做，不想要被人說教。
老婦又歎了一聲，不過這聲不是對著貓兒來的，她在想自己會不會手段重了？如今的日子也算好，福臨不是她親子，好歹孝順她了，給她當了多年好兒子。
可福臨是福臨，皇太後是皇太後，這兩人是親生母子不錯，可她跟皇太後的仇怨沒法因皇帝就善罷甘休。
莊妃隻是走運搖身一變皇太後，便形同一夜暴富之人，她還真看不上莊妃這份小家子氣，但實話實說，她和姐姐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人家莊妃還有皇太後的身份擺譜，她和姐姐便隻是守著太妃的位置沒滋沒味活著。
隻怪她年輕時肚子不爭氣，沒給自己生下一個阿哥，可生下阿哥也有可能像姐姐一樣，兒子被皇帝猜忌，又趕在這麼敏感的時候病逝……不行了，姐姐能冷靜下來，她冷靜不了。
如果太妃的身份不夠值錢，就將皇太後拉下馬，她和姐姐就是先帝僅剩的福晉，沒有皇太後身份享皇太後實質，說實話，那個小丫頭來遊說她時，她確實為這話心動了。
真像那小丫頭說的那樣，新帝即位，她既不用對上福臨，還能享受來自孫子的孝順，反正這孫子不是布木布泰的嫡親兒子，隻是布木布泰隔一輩親的孫子，親母子還有刀劍相向時，布木布泰跟孫子應該說不來話，據她所知，宮中阿哥都各有親近的人，布木布泰還真挨不上邊。
這樣看來，隻要新帝即位，她和布木布泰在帝王眼裡就是同樣的地位。
巴特瑪璪以往平靜的心情都激蕩起來了，她作為先帝五大福晉中最不起眼的一人，到了晚年時，總算有發光發熱時了，隻能說，挺讓人興奮的。
就看她敲木魚咚咚咚像菜市場菜刀砍菜板的節奏，沒人懷疑這點。
……
葉湘雅回去以後，拿紙在燭火上撩了幾下，字跡顯露出來。
康惠淑妃作為先帝時期跟皇太後身份並列，甚至地位更勝一籌的太妃，自身勢力不比皇太後的弱，但是清軍入關後，她們留在沈陽皇宮的勢力帶不過來，而且莊妃都成了皇太後了，康惠淑妃還不是任人家擺弄，當年張揚的西宮大福晉娜木鐘都縮起尾巴做人了，康惠淑妃隻會更誇張，尾巴和頭一並縮起來。
但不管怎麼說，莊妃因兒子成為後宮最終勝利者，懿靖大貴妃和康惠淑妃不會沒有任何防備的，她手中拿著的，正是皇太後隱藏的心腹名單，對付一個人，先將對方續命的東西斷了，再斷她命！
“你去將額娘的人要過來，我有事情吩咐。”
皇貴妃雖不知自己女兒做什麼，可女兒有本事，做父母的不好插手，便將自己所有的人脈都交給女兒了，等以後女兒成為皇後或是太子妃，她也要交給女兒的，早晚都要交，現在給了無礙。
葉湘雅順利將人安插在皇太後心腹身邊，不動聲色瓦解其勢力，等到以後，皇太後看到自己的‘心腹’，不知還會不會認出那人變了個人，她太想看皇太後腹背受敵的畫麵了，精彩，太精彩了。
……
五年後，少女亭亭玉立，少年英姿勃勃，都是極其優越的容貌，如果隻看外表，兩人確實郎才女貌，但這年齡相差了將近五歲，直白點說，葉湘雅到了婚配年紀，玄燁還是個小鬼頭，就算這小孩長得壯了高了點，在皇帝這個養了女兒十多年的男人眼中，就是毛未褪乾淨的小孩。
近些年愛妃想給兩小孩湊一對的動作越發明顯，而玄燁本來還隻是對姐姐的正常依賴，但不知從哪天開始，眼睛藏著些不乾不淨的東西了，沒個正形，福臨氣得將他功課翻倍，還是沒止住他那雙亂看女兒的眼睛，福臨更氣了，直接將人關在阿哥所禁足清醒腦子。
這啥性子，居然喜歡上跟自己從小相伴長大的姐姐，皇帝心想自己也沒這麼不正經過啊，越想越氣，這人乾脆自己生起悶氣來了。
一旁縮著脖子的太監默不作聲，萬歲爺，您是沒做過，可那是您沒從小伴著長大的紅顏知己，遇上皇貴妃，您還不是一樣將人封妃了，這皇貴妃年紀可比您大五歲不止啊。
太監絲毫不意外這發展，在他看來，這還挺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至少一家人從小知道對方本性，成親後不會鬨矛盾啊，萬歲爺不是遺憾自己跟皇貴妃沒有留下血脈嗎，這三阿哥跟小格格成親後生下的子嗣，還是兩人共同的孫子，這多美滿，至少他看不出不對勁。
這還是三阿哥高攀了，不然以皇貴妃護崽子的心態，這大好婚事幾輩子都輪不到三阿哥啊，二阿哥或是四阿哥還更合適一點，畢竟是滿妃所出，不過人與人之間是講究緣分的，他前兒知道董鄂福晉鼓吹二阿哥去接近小格格，大抵是動了娶皇貴妃獨苗苗的心思，可小格格隻是將二阿哥當成弟弟看待。
緣分啊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這太監心裡花樣兒挺多的，這並不影響他在皇帝麵前低眉順眼，點頭哈腰，福臨自個兒煩惱半天，不想乾活，隻想去愛妃那裡被安慰，但看到自己禦案前堆得滿滿的奏折，他心裡大罵，那些大臣是做什麼去了，天天上朝，沒見給他解決什麼問題，天天影響他跟愛妃相聚，沒看到玄燁那個混小子都能天天在尚書房看到他女兒嗎，怎麼他就沒遇上這種好事！
皇帝生起氣來挺可怕的，他冷著臉將麵前一大堆奏折花了一下午時間解決了，隨後臉色更冷去尚書房，盯著養女和兒子互動。
兩人早就察覺到門外的皇帝了，畢竟覺醒後的五感非同尋常。
玄燁毫不在意，他跟媳婦在一起省得還有個電燈泡影響他們倆，他趁夫子不注意，低聲問媳婦，“晚膳想吃什麼，我給你煮。”
“冬瓜薏米煲鴨、烏雞芝麻卷、佛手白菜、醬拌麵……就這些了。”
“好。”玄燁點頭，為了不讓皇阿瑪發現，他都是在阿哥所下廚再悄悄遞給媳婦吃，可皇阿瑪今天堵在門外，不知是受了什麼氣，要是影響到他回去下廚，媳婦餓著了——
玄燁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看來他得找個時機跟皇阿瑪說說，做什麼都不要做打擾彆人談戀愛的事，會被驢踢的。
葉湘雅低頭認真做功課。
福全看了一眼三弟，又看了一眼姐姐，再看一眼門外好似浸了苦瓜汁發出濃濃鬱氣的皇阿瑪，他覺得自己不該留在這裡，額娘說的話他半句都不信了，什麼娶回了姐姐就等於抱了一座金山，可額娘也不想想，他是能吃這碗飯的人嗎？
姐姐對他沒啥好眼色，皇阿瑪那雙眸子像淬毒似的，最關鍵的是，他文不成武不就沒有一次贏過玄燁就算了，他居然看到玄燁下廚了！菜味道聞著還怪香的，他想嘗一口都不行，據說全得給姐姐吃，他平時就看到玄燁在一旁看著姐姐吃，光顧著夾菜，等姐姐吃完後，玄燁還喜滋滋的吃著剩飯剩菜。
當即就讓他目瞪口呆，什麼時候皇子混成吃剩飯剩菜的待遇了，他立馬打消了攀附姐姐的心思，可他不懂玄燁怎麼用那種他說不上的微妙眼神看著他。
好似他沒媳婦活得很可憐的模樣。
福全：……他遲早會娶福晉的，你看不起誰啊。
總之現在福全頭越埋越深，皇帝臉色越看越陰沉，年紀尚小的四皇子奶聲奶氣道：“姐姐。”
葉湘雅側過身去，“怎麼了？”
“下學堂後姐姐陪我去看額娘好不好？”
“好啊。”葉湘雅毫不猶豫答應，小孩兒年紀小，思念額娘很正常，董鄂妃都站在她這邊了，作為回報，她將她兒子養得白白胖胖懂事孝順！
小孩兒甜甜笑了，玄燁眼神微凝，“我也要去。”媳婦去哪他就去哪，斷然沒有分開的道理！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葉湘雅將寫完的功課塞到他懷裡，語重心長叮囑道，“彆忘了學習。”任務者的臉不能丟到異世界。
“知道了。”玄燁臉色一下子緩和過來，姐姐這是在關心他，說起來有點羞恥，都幾世的夫妻了，還叫姐姐什麼的，可是他從前壓根沒這麼稱呼過媳婦，感覺格外有情趣，他又叫了聲“姐姐”，這次是叫出聲來的。
“嗯？”葉湘雅側頭看他，想了想，拍了一下他的頭，“彆太黏人，他還小，你長大了。”
“長大了就不能跟姐姐親近了？”他語氣酸溜，都是弟弟，怎麼能區彆對待。
“也不是。”葉湘雅表示自己不是一個花心的人，“你不一樣，他是弟弟，你不是。”
他一下子就領悟姐姐話裡的意思了，側臉微紅，“我知道了。”他就知道，姐姐心裡他最重要。
夫子臉色漸漸難看起來，虧他多年前還誇三阿哥天縱奇才，結果看看，沒出幾年就老是在學堂上勾搭他另一個學生，當真可惡可恨，但作為皇子格格，他實在沒膽說人，隻得將目光放在二阿哥和四阿哥身上，四皇子做事認真，現在還在背書，但二皇子縮頭縮腦的，他底氣一下就來了，“還請二阿哥起身，奴才有一惑想知曉二阿哥的見解。”
福全一臉懵，傻愣愣站起來，啊，怎麼點他名了，門外皇阿瑪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神色越發緊繃了，滿腦子“我完了，剛才夫子說啥來著”。
……
去景陽宮看董鄂妃時，葉湘雅還單獨跟她說了會話，經過多年試探以及四皇子的日漸長大，皇帝態度鬆了不少，早些年就將董鄂氏複位，隻是人還關在景陽宮。
但就當禁足一場吧，景陽宮說是冷宮，其實周圍景色還不錯。
葉湘雅幽幽歎了一聲，上述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就像是忽悠人，但她現在又沒法將人撈出去，就使勁對人家兒子好。
董鄂妃笑道：“你擔心什麼，本宮日子好著呢。”
皇貴妃護著她兒子，皇帝不看重她兒子但看多了總有感情，她複位了，還因為處在冷宮不用給皇太後交代，比她當年下手時想的後果好太多了，而她也確定了，皇貴妃確實想捧三阿哥上位，但不是傻乎乎讓皇子母家占便宜，而是隻要三阿哥成為她女婿，才有登上皇位的機會。
誰娶了小格格，才是這宮裡正兒八經的隱形太子爺。
她一顆心徹底安落了，皇貴妃果然不是蠢人，沒打算將江山讓給外人，三阿哥隻要不蠢的話，不會做出背棄小格格的事，當然，就三阿哥這副離不開小格格、處處黏人的模樣，可想而知三阿哥是個精明的，知道以自己的出身，攀附小格格才是最好走的路。
她不知此玄燁非彼玄燁，也不知道真情並非利益可動，但像她這樣打量三阿哥的人不少，皇帝這些年隻有公主出生，再過幾年，繼承人隻得在三阿哥和四阿哥之間選擇，無上的權力隻在皇帝一念之間，皇帝還是個癡情種，會選誰做繼承人，就看皇貴妃怎麼想了。
如今的佟家早就蠢蠢欲動，當年以心安自居的佟格格看待小格格的眼神多了絲對兒媳婦的打量，他們知道小格格是座金山，抱回來有無窮的好處，因此偽裝好自己，隻待有佟家血脈的皇子上位後，他們不用隱忍的那一刻。
但宮裡最忌諱的事情就是太過自信，除非主動權掌握在自己這邊。
董鄂妃隻擔心一下，又想起麵前之人的手段，便一點都不擔心了，還挺自信，佟氏想以婆婆身份拿捏兒媳婦，夢中想想吧，小格格不反手折磨人算好了，她可是親自送走自己阿瑪嫡額娘的狠人。
“你再待兩三年，等你出宮後，我送你個皇貴妃當當。”
皇貴妃？董鄂妃懵了，是她知道的那個皇貴妃嗎？
喜從天降！
她搓了搓手，不敢置信道：“是那個隻有一個位置的皇貴妃嗎？”
葉湘雅莫名看了她一眼，“除了是你知道的皇貴妃，還能是哪個皇貴妃？”
“那好。”董鄂妃摸了摸自己不自覺上揚的嘴角，真美好啊，她果然跟對主子了，饒是她從前想著自己再嫁得寵，也沒想過自己還能碰到皇貴妃的位置。
她十分自覺道：“到時候佟氏她們就交給我了。”佟氏得是聖母皇太後，對付起來不簡單，但是誰叫小格格這麼大方，她總得識趣。
“這個不用。”葉湘雅打了打哈欠，她也不是莫名大方的，唯一的皇貴妃位置被占了，倒是就隻剩太妃讓佟氏當了，她沒那麼好心讓一個把她當成貨物看待的人送上皇貴妃之位，那樣隻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傻。
“不用？”董鄂妃不懂，但她知道小格格另有安排，便不操心了，“都聽你的。”
……
皇帝憋了一天的氣在福全身上發泄一空。
但是這還不夠，看著兒子女兒遠去的背影，皇帝長籲短歎，實在不知采取什麼手段拆掉這樁婚事，玄燁是他心儀的繼承人之一，他是真心將養女當親生女兒養的，這兒子女兒在一起，他總覺得不對勁。
再看幾年吧，如果兩孩子感情還這麼好，那他就不乾擾了。
說實話兩孩子在一起也不是沒有好處，他早些年天天盼著愛妃給他生個孩子，雖說他將養女當成親女兒，但男人總想讓愛人生下流著自己血脈的孩子，而他的孫子要是他兒子和養女血脈，不就是他和愛妃共同的孫子嗎，還是親得不能再親的。
隻是這董鄂一族，董鄂巴度那一脈已經沒希望了，當後族不夠資格，那退而求其次，隻得抬抬鄂碩這一支了。
可想起鄂碩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嘖。”再看看吧，福臨一個擺手往長春宮去，福全拖著疲累的身子跟在他身後，皇阿瑪找皇貴妃，他找額娘，很正常。
但福全抬頭看了眼渾身是勁的皇阿瑪，看了眼自己軟趴趴的雙腿，突然明白了姐姐口中的‘快樂轉移到彆人身上’是什麼滋味了。
第112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二十七）
太可惡了，如果有機會的話，改天他一定讓皇阿瑪見識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福全鼓著腮幫子去求額娘安慰了，皇阿瑪那副求人疼的樣子真是傷眼睛，不想回到長春宮後，額娘拿著本名冊歡歡喜喜問他可有心儀的姑娘。
他年紀比玄燁稍大一些，是到了娶妻年紀，但他還沒想娶福晉啊，福全傻眼了，“額娘，這不著急吧，兒子還想過幾年再娶福晉。”
董鄂福晉斜看他一眼，“你再過幾年才娶福晉早就晚了，你唯一有優勢的地方是你的年紀。”
可以的話，她還真不願看到自己兒子被一個漢妃生的兒子壓在身下，太荒誕了。
“兒子不想娶。”福全悶悶道，他眼睛都殘了，額娘還想他做什麼，皇位還是交給三弟或是四弟來當吧，反正都是皇貴妃養子，皇貴妃這些年待他們母子倆不錯，是該知足了。
“你不娶也得娶，額娘這些年為你操了多少心，你就不能讓額娘含飴弄孫嗎？”董鄂福晉瞪了他一眼，沒將他話當成一回事，翻起名冊給他說起各家姑娘優勢缺處。
這哪像是選福晉，這分明是挑選貨物！
福全說不出心裡的憋氣勁，皇阿瑪有心愛的女子，玄燁對姐姐一心一意，他雖然麵上嫌棄，可他也想要一個心意相通善解人意的女子相伴一生，如果像額娘那樣隻看女子家世，這選來的福晉有何意義，他一點都不喜歡。
“兒子就是不要，兒子走了，額娘回去吧。”福全從小到大接觸的親人不少，有生母和名義上的養母（名義上養在主位名下，但隻有董鄂福晉撫養過他），對他態度不冷不熱的皇瑪嬤和八百年不接觸一回的嫡母，身邊的兄弟姐妹正常往來，也算感情不錯，自然不會習得隻聽從額娘話的習慣，隨隨便便就因董鄂福晉幾句話心軟。
皇子長成前得看子憑母貴，但長大後，得是董鄂福晉反過來依仗他了，福全全身上下十斤骨頭得有九斤寫滿‘叛逆’二字，他說走就走，帶著滿滿的皇子傲氣。
他怎麼說得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為妻，眼睛都殘了，額娘就真當他隻能靠過早生下子嗣討皇阿瑪歡心過日子？額娘太看不起他了，皇阿瑪都能讓出身不高的郭絡羅氏成為皇貴妃，姐姐都能看中有著漢人血脈的玄燁，身份在皇家眼裡不成問題，他怎麼就不能隨心所欲。
董鄂福晉沒理會他，來回在幾個貴女中掃眼，最終選擇了自己心儀的兒媳婦，福全怎麼想的她管不著，唯有這福晉得趕緊給她娶了，先斬後奏告知皇貴妃後，就算不想娶也由不得他了。
抱孫子隻是她借口，不願讓皇貴妃一直踩在她頭上也是借口，就皇貴妃那地位，皇帝至今還沒將她封為皇後已經夠收斂了，她有什麼資格跟皇後比較，但是有一點讓她不爽極了。
就佟氏那身份也有資格當太後，皇貴妃彆到頭來自己隻是皇貴太妃，將一個地位遠不如自己的妃子送上後位，被佟氏過河拆橋，苛待親女。
董鄂福晉挺擔心猜想的未來發生，皇貴妃倒台了，她和兒子未必全身而退，唯有婚姻一事能讓皇帝早早意識到兒子得出宮建府了——看在以往她對皇貴妃全心全意侍奉的麵子情上，但願皇帝給兒子一個不錯的爵位，等新帝即位後，她隨兒子出宮榮養，這大半輩子也算順風順水過完了。
這才是她迫切想要兒子快點成親的緣故，而她給兒子挑選的福晉出身不算太高，為二等侍衛明安圖之女西魯克氏，乃小戶小姓出身，省得招人忌憚。
至於兒子臨走前那股傲氣模樣，董鄂福晉眼不見為淨——有哪個養兒子的會不修身養性，兒子性子越養越苟，那就打一頓，打不了就反複在心裡告誡自己，這是親生的兒子，親生的！
……
福臨沒享受多久愛妃的柔聲細語就感到懷中一空，董鄂福晉派人過來找愛妃了，福臨心裡不爽，等愛妃回來便問起發生何事了。
皇貴妃言簡意賅：“福全到了成婚年紀了，董鄂氏看中二等侍衛明安圖的嫡女，是西魯克氏家族的女子。”
“身份差了些。”皇帝對二兒子不甚重視，但兒子是皇子，沒理由娶出身不高的女子為嫡福晉，隻是他早就下定決心不讓子嗣娶博爾濟吉特氏，董鄂氏看中的好歹是滿洲女子，“他喜歡就好，朕回去就下旨。”
“是。”皇貴妃將名冊放下，惆悵道：“皇上，不光是福全，再過幾年，兒女們都得成家了，皇上，您是怎麼想的。”
倘若皇帝遲遲不定下玄燁婚事，她真得考慮一下彆的女婿人選了，倒不至於將算盤打到四皇子身上——一連考慮的女婿人選都是皇子阿哥，皇帝要看不出不對勁，皇帝乾脆換人當了。
她會給女兒選彆的高門大戶子弟，自己就努努力成為皇後，庇護女兒輕而易舉，但是等她沒了以後，就很難保證女兒一生平安，這是她為何偏向讓女兒成為皇後的緣故，成為皇後後，隻要彆犯下謀害皇嗣宮妃、乾政的事兒，想要手握權力安穩度過一生不難。
就是這皇位可能不是自己親孫子繼承，可這又有什麼所謂，她女兒生或是不生，日後都有無數庶子庶女孝順，她隻管讓自己女兒長命百歲，繼承皇位的子嗣生母未必活得過她女兒，新帝豈能不孝順嫡母。
“朕……”皇帝臉又臭了，他過來就是為了忘記這件煩心事的，他要是早些年將養女昭告天下，現在不至於左右為難，“兒孫自有兒孫福——”
“皇上。”不等皇帝將話說完，皇貴妃微笑道：“您彆給妾身說大道理，妾身等了您多年沒見您給出個答案來。”
她女兒都十來歲了，若皇帝始終不允，她可得早早為女兒打算，到時玄燁怎麼樣就跟她無關了，她隻在乎親女的歸屬。
皇帝默了一下，他怎麼感覺愛妃是在威脅他，錯覺，一定是他的錯覺，他不自在道：“朕順便給玄燁賜婚。”
愛妃都這麼說了，事情再耽擱下去也沒啥意思，福全賜婚了，玄燁也一並賜婚吧，畢竟女兒到了婚配年紀，不能再耽擱了。
“皇上成全了一樁好姻緣。”皇貴妃笑意淡淡，皇帝決定好了，她女兒為後的事情十拿九穩，不必浪費時間了。
等皇帝一走，皇貴妃就吩咐下去將佟氏叫來。
事已至此，兩個皇子婚事將定，她不願意看到佟家人過於興奮的嘴臉，玄燁是她女兒成為皇後的籌碼，但佟家人不能以為她就一個女兒就能吃絕戶了，誰叫她權勢更大，雙方地位本就不平等。
佟格格過來時隻從餘光瞥見皇貴妃華美絢麗的一角雲紋繡花旗袍，一如她這十多年來對皇貴妃的印象，一個美麗高貴的女子，是她每次覲見都得低眉順眼處處小心恭敬的主子。
“娘娘找奴才有何事吩咐？”
皇貴妃定定看著她，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玄燁婚事將定，本宮尋思你作為玄燁生母，位份再低就難看了。”
佟格格的心情頓時一落千丈，她禁不住心裡的怒氣，皇貴妃霸占皇帝寵愛十多年，不見她為皇帝生兒育女，現在要利用她兒子達成目的，卻瞧不起她。
她真的很好奇，如果哪日皇貴妃馬失前蹄，還會不會像今日驕傲，玄燁身上流著的是佟家的血，永遠都不會認皇貴妃做母！
第113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二十八）
“奴才都聽娘娘安排。”佟格格垂下眉眼，恭敬非常。
事到如今，當了多年低位妃子，她早就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坐上高位了，是低位時跟成為高位時沒啥區彆，都是被皇貴妃壓著，被皇上漠待著，她連一個女人應該有的丈夫的關心和兒子的孝順都沒享受到，與其盼著皇貴妃所謂的恩惠，她還不如指望自己兒子成為皇帝後的風光。
聖母皇太後怎麼說都能將皇貴太妃一輩子壓著吧，就算皇貴妃有本事在皇帝駕崩前成為一國之後，母後皇太後看似比聖母皇太後身份高貴，可新帝是她嫡親兒子，血濃於水！
皇貴妃打的一切算盤最終隻是鏡花水月，意圖把控皇帝一輩子就算了，皇帝確實是個情種，但是換做她兒子，她兒子被皇貴妃操控半生，又被逼無奈在小格格身後各種殷切討好，等即位後，皇貴妃母女倆不會像今天這樣風光了。
佟格格已經讓家族父兄培養起侄女了，隻待這對母女倒台後，她侄女便是新一任母儀天下的皇後，在目的達成之前，這些屈辱是應受的。
“妃位如何？”皇貴妃柔聲道。
她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麵上得將佟氏身份高高抬起，隻有皇子生母地位夠高，她女兒才不會讓人輕看，就先帝那幾個生母身份不同的皇子，受封的爵位天差地彆，本來以佟氏的出身，玄燁這輩子當個輔國將軍也就到頭了，不像福全少說有個貝勒當當。
正如佟氏看重自己唯一的兒子，皇貴妃對自己唯一的女兒隻會更重視，並且，她有足夠能力不讓自己女兒被人輕看，就算跟皇子成親，在外人眼中，也得是那皇子高攀她女兒，以她如今的地位以及她女兒‘固倫公主’的身份，隻要宮中皇子並非博爾濟吉特氏所出，誰對上她女兒隻能是‘高娶’。
佟格格心裡有些詫異，原以為皇貴妃會為了羞辱她隻讓她享受待遇而無實質位份，但這樣也好，說明皇貴妃對玄燁對她唯一的女兒足夠重視，那佟家的計劃可順利執行了。
“奴才多謝娘娘！”佟氏心情激動，高高興興叩頭道謝，而在皇貴妃眼裡這是正常的，無論是格格還是小福晉、福晉，都是庶妃，唯獨到達妃位，才可真真正正擺脫庶妃身份，成為宮裡的主子，宮中被封妃的妃子隻有董鄂妃罷了（皇貴妃為副後），佟氏能為妃，不高興才奇怪。
但是等佟氏離開以後，皇貴妃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並非佟氏的演繹出錯了，也不是佟氏一族過早展露野心了，隻是上輩子的遭遇一直在提醒她不可輕視任何人。
權力得把控在自己手中，她想讓女兒成為太子妃的計劃成功一半，玄燁不負眾望擁有卓越的政治才能，活該當皇帝，隻是難保玄燁即位後負了她女兒，讓她成為第二個陳阿嬌，金屋藏嬌未必是真事，但陳阿嬌被廢了後位確實是真的。
要怎麼製造一個把柄讓玄燁一輩子都對她女兒好，不可否認，皇貴妃心裡犯難了，要不將佟家整得半死不活，讓他們這輩子都無心插手後宮之事，隻是人心難控，玄燁隻會因佟家的種種變化更重視佟家和佟格格。
真麻煩啊，隻好等玄燁登基後，趁他還孝順做戲的前幾年，等女兒一懷上孩子生下皇子，就立即將皇帝毒死，推她外孫上位，就算女兒遲遲沒有生下皇子，宗室過繼子嗣一樣沒問題，隻會越發順從她女兒，隻為了正統的嫡子身份。
皇貴妃眼睛眨也不眨輕易做下這個決定，當然，玄燁也有活下去的機會，前提是對她女兒好，隻是能輕易決定她女兒命運的人都不能放過，皇貴妃壓根不會讓這種前提存在。
就跟佟氏一族決定‘吃絕戶’一樣，皇貴妃心裡早早定下了養子的死期。
……
葉湘雅再一次出現在阿哥所，看著玄燁廚藝越發精湛，空中總是飄來濃鬱的香味，不得不感慨，男人果然適合下廚，她果然適合吃喝玩樂。
玄燁在水中加少許鹽，將豆腐倒進去焯水，另一個鍋裡倒油，潤鍋、煸炒雞肉沫，再將豆腐撈起下鍋。
動作嫻熟，還不忘跟媳婦打聲招呼，“很快就好了，餓了就看會書。”
葉湘雅點點頭，也是嫻熟地拿起醫書，等菜做好後，玄燁正歡歡喜喜給她夾菜，聖旨突然抵達阿哥所了。
玄燁和福全一臉懵出來接旨。
接而得知那是自己的賜婚聖旨，玄燁嘴角止不住的揚起，“兒臣遵旨！”回頭他去皇阿瑪麵前走走吧，儘儘當兒子的職責。
他歡喜拿過聖旨繼續去陪福晉用膳了。
福全臉色極其難看，不是說好的嗎，他的婚事由他做主，額娘怎能擅作主張！皇貴妃也不能隻聽額娘一個人的話啊，他是當事人，不該問他喜歡哪個姑娘嗎？
在看到玄燁那副恨不得敲鑼打鼓的模樣後，福全心裡越發委屈了，人人都有心愛的姑娘，就他沒有，他可不想將來遇到了喜愛的姑娘後，讓她屈居側室，手心手背都是肉，嫡子和愛人之子難以抉擇。
光著一會兒功夫，福全已經幻想到未來之事了，等他接過聖旨後，憋屈回到房裡，聞到隔著一堵牆的香味，痛苦再度湧上心頭，玄燁！
哥知道你廚藝好，知道你總是悄悄給姐姐開小灶，但是、但是你總不能趁著哥難受的時候火上澆油吧，你摸摸自個兒的良心，在這時候，你不該悄悄給兄弟送來好吃好喝的嗎。
福全摸著良心，隻覺得自己不認識良心二字了。
嗬，下次見到玄燁時，他不將玄燁坑死就不叫福全。
……
玄燁和小格格的婚事推遲兩年，皇貴妃挺擔心女兒成婚過早生孩子影響身子，但福全可就沒這麼好的福氣了，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娶了比自己年長三歲的福晉進門。
西魯克氏是家中長女，底下弟弟妹妹都由她照顧長大，對福全這個小丈夫也算縱容，如此一來夫唱婦隨，男女之情尚未成形，姐弟之情有模有樣。
西魯克氏對現下生活挺滿意的，唯一讓她不自在的人是未來的妯娌，當今皇上養女，有著‘固倫公主’待遇的小格格吧，她不知怎麼跟這位貴女相處，隻怕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得罪人。
但事實證明她白擔憂了，小格格成天到晚要做的事情很多，誰也不知她要做什麼，偏偏她忙得像個砣螺，妯娌相處就沒必要了。
後來，她出於好奇接觸了宮中所有排得上名號的妃子。
其中董鄂妃太過平淡、額娘脾氣有點暴躁，皇貴妃對她不冷不淡，新上任的佟妃對她挺好的。
通過這些妃子的態度，其子女跟她丈夫感情怎樣可想而知，讓她拿捏不住的隻能是皇貴妃和佟妃的態度，女婿是半個兒，如果三弟跟她夫君感情好，皇貴妃沒理由對她態度冷淡，跟佟妃態度截然相反。
所以皇貴妃跟三弟關係耐人尋味，跟佟氏一族的關係也很難說，在進宮後不久，西魯克氏就保持跟自家額娘一個作風了，對宮中所有妃子、皇子敬而遠之，隻待夫君出宮建府。
感覺宮裡的關係亂成一團麻繩了，她們得罪不起總避得起吧。
對此，董鄂福晉表示自己非常滿意，果然是自己親自挑選出來的兒媳婦啊，比她那個不會動腦子的兒子好太多了，福全受額娘和媳婦的yin威，不得已忍氣吞聲，隻偷偷將玄燁做菜用的糖換成鹽，將油倒了，狠狠出一口惡氣，隨後就規規矩矩做人了。
自打賜婚聖旨下達後，佟家跟郭絡羅氏一族聯姻的次數漸多，但統一都是佟家女子嫁到郭絡羅氏，隻要玄燁尚未被皇帝封為皇太子，就不存在郭絡羅氏女子下嫁的道理。
話是這麼說，可佟氏族人對現狀十分滿意，攀附上宮中的高位，就極有可能白得一個皇位，讓佟族人身價水漲船高，這不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嗎。
不過在三皇子被封為皇太子之前，佟家得跟三阿哥聯絡好感情，佟妃被自己阿瑪指使多次去見兒子，可無一例外都見不到，除了玄燁給她請安的時候。
她隱約覺得兒子出了問題，兒子就算要籠絡討好皇貴妃母女倆，不至於將生母拋到腦後啊，這些年來，她雖然沒有為兒子做過什麼，可血濃於水，她不信玄燁是個冷血的。
她再次出現在阿哥所外，葉湘雅得知後推了她兒子一把，“出去見見她吧，再怎麼說她都是你娘。”
關鍵是一天三回找上門，她都不方便過來阿哥所了。
玄燁隻得放下手中菜刀，不情不願出去了。
對於這位實際上的親生額娘，就算沒有多世記憶乾擾，玄燁也不會真心將她當成母親看待，畢竟在他成長過程中他一年看到她的次數不足十指之數。
考慮到時代不同，他理解她這種做法，卻也知道這對於一個滿心子嗣的母親來說，並不對勁，哪怕身體上不能接觸，一個關心孩子的母親總會想辦法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孩子，而皇貴妃隻是不願養子接觸生母，不是連他們得到生母關心的機會都剝奪了，這不是在養兒子，是在養仇人。
佟妃隻考慮到了家族和自己，對所謂的兒子利用心思不淺，既然一開始不接觸兒子了，玄燁能理解，並且在長大以後能作為佟妃依靠給她庇護，作為生恩報答，他以為這是雙方的默契，但直到某一天，佟妃打破雙方默契，這就很難說了。
玄燁心裡歎氣，“佟額娘，您找兒子有何事？”
“額娘隻想見你。”佟妃笑道。
她一來兒子就出來了，可見兒子心裡是有她的，隻是皇貴妃梗在他們中間，讓母子情分生疏了，“你剛才是在陪格格？”
小格格總是過來找三皇子，在宮裡不是件私密事，佟妃算是見怪不怪了。
“是，額娘，咱們出去說吧。”玄燁並不願媳婦看到佟妃，婆媳矛盾這種事他壓根沒有讓它發生的可能，佟妃也休想為難他媳婦。
“好。”佟妃以為自己能被兒子請進去，愣了一下才回話。
母子兩人在阿哥所外散步，佟妃看著自己健壯得像頭小牛犢的兒子，心下欣慰，不禁各種關心兒子，關心他學業，關心皇上多久才來看他一次，關心他有沒有跟兄弟姐妹交好，關心他跟小格格相處得怎麼樣，如果小格格太過任性，作為男子，多包容一下自己未來的妻子。
說到這裡時，佟妃格外展示了自己對未來兒媳婦的寬容，她可以打包票等兩人成親後，她一定將兒媳婦當成親女兒對待。
玄燁聽得嘴抽抽，前麵的一係列關心他都能平靜回答，就後麵這話，他不能苟同。
什麼叫小格格任性霸道，他就愛看她耍小性子，一個男人要是沒本事讓自己女人開心，他這輩子就彆娶妻了，而且那是任性霸道嗎，那是他媳婦對他的愛！沒有愛哪來的使小性子，佟妃不懂就不要亂說。
他臉色沉下來，“天色不早了，額娘回去吧。”
佟妃一愣，她都還沒展示完她對兒媳婦的疼愛，兒子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想趕她走了？是怕隔牆有耳，還是說皇貴妃母女倆已經厲害到這種程度了，連稍稍說對方不好的地方都不行了。
佟妃相信兒子是言不由衷，並非出自本意，她點了點頭，轉身走人，殊不知兒子在回去後，立即吩咐門口的奴才，下次見到佟妃後，直接說他不在！
他真是受夠了佟妃的自以為是。
佟妃回去後，將今日之見寫信給阿瑪，心態平靜，她知道兒子對皇貴妃母女倆越發恭敬，將來繼承皇位的可能性越大，她不能壞了兒子算盤，甚至她最好不要再接觸兒子了，當心讓皇貴妃忌憚，阿瑪的要求就這樣吧，比起家族的榮譽，還是能給她帶來太後之位的兒子更重要。
佟家族長得知後，默許了女兒的動作，沒有什麼比還沒到手的皇帝母族地位更重要了，如同博爾濟吉特氏，即便順治帝不喜，一樣受了皇帝母族的好處，他們佟氏一族想要崛起，這絕戶好處必然要弄到手。
滿人的女兒還有二嫁三嫁之說，要是玄燁做出讓皇貴妃不滿意的行為，還有四皇子等著迎娶小格格。
在未娶到香餑餑之前，沒人會做出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
如此一來，在兩年後兩人成親時，佟家無一例外眉開眼笑，活像忍了多年的烏龜終於將脖子伸出龜殼，而皇帝在一雙兒女成家後，終於下定決心冊立太子了。
論皇子，這兩年剛出生的皇子不少，陳格格誕下五皇子常寧（烏雅氏的五皇子過繼了，不入序齒），唐小福晉誕下六皇子奇綬，鈕祜祿福晉誕下七皇子隆禧，前幾年皇帝儘生女兒，後幾年兒子接連出生，皇帝能參考的繼承人挺多了，但是這樣一來，能入他眼的皇子其實……也不多。
福全有殘不用考慮，玄燁和常寧、奇綬都是漢軍旗妃子血脈，唯有小四小七才是滿洲旗妃子血脈，論血脈高低，滿洲旗永遠盛過漢軍旗，但是論才學和政治才能，玄燁才是最符合他心意的，還是幾個能考慮的皇子中最年長的，不需要他再熬日子等人長大。
最重要的一點是，玄燁和養女的孩子才是他和愛妃的血脈，千般關於繼承人的考慮，都不及這一點，再過十來年，他和愛妃都老了啊，拋去處理政事、吃飯睡覺跟兒女相處的日子，林林總總，他和愛妃相處的日子不及他從指縫處流走的時光。
他想過幾年就退位了，等玄燁能獨當一麵時，或許他能等到孫子出生，往後的日子，他想陪愛妃走遍大好山河，以撫前半生的種種不順。
基於這種心態，皇帝很輕易就做好繼承人的考量，在玄燁成親後不過一月，就在朝廷上公布將玄燁立為皇太子的心思。
明眼人都知道三皇子娶皇貴妃獨女有好處，但當天大的好處到手時，還是有不少人震驚失語，早說誰娶了皇貴妃女兒就能當上儲君，他們早就在皇貴妃女兒進宮時趕緊送自家女兒為妃努努力生下皇子了。
好多人表現得好像錯失一座金山，唯獨佟家人喜笑顏開，在朝廷上幾乎克製不住自己的笑容，皇太子啊，等皇上駕崩後，這朝廷後宮得是他們佟家人的天下了。
第114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二十九）
也就在這時，佟妃光明正大將自己侄女迎進宮，是一個貌美端莊的女子，十三四歲，亭亭玉立，處處標榜著賢惠溫柔，跟小格格是截然相反的性情。
小格格冰雪聰明但不是人們眼中循規蹈矩的女子，她凡事有主見，是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大概是婆婆心裡最不合適的兒媳婦，相夫教子、孝順公婆的女子才是佟妃心目中最好的兒媳婦。
佟妃將侄女帶進宮後，少不得外人猜疑，這佟格格該不會是給太子爺準備的側妃吧。
但以太子母家的身份，這側妃位也輪不到佟妃侄女來當，可佟妃在這敏感的時候將侄女送進宮，確實讓人多想，可皇貴妃壓根不在意此事，玄燁小格格這對夫婦也不在意，這隻會讓皇貴妃越發堅定去父留子的心思，而夫婦感情好，正是蜜裡調油時，哪會在意佟妃有沒有侄女進宮。
如此一來，此事倒是耐人尋味地在宮裡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隻除了皇帝。
皇帝對兒子納妾一事沒有意見，但他有底線，兒子要想納妾必然在生下嫡長子和嫡次子後，有了兩個能長成的兒子，立下儲君位，再納幾個充當門麵的妾就差不多了，他還沒心大到女兒剛出嫁就讓外人進門礙了女兒的眼。
他對佟妃同樣隱忍著，若佟妃隻是單純帶侄女進宮，那沒事，但佟妃要是將侄女放在宮裡一段時日，想著給玄燁塞人，那他意見大著去了，這皇宮還輪不到佟妃做主，玄燁剛封太子就如此，日後他退位後，佟妃不得將後宮鬨得天翻地覆。
他眼睛盯著佟妃姑侄倆，又敏銳地察覺到皇額娘的不安分，皇額娘居然打算將他不知差了多少年齡的表妹帶進宮許給玄燁，他是片刻都忍不了，乾脆將玄燁趕去宮外辦差事，自己有妃有女相伴身旁，頓時心情好轉不少。
玄燁嘴角抽搐，依依不舍跟太子妃分開，君有言臣不得不從，隻是心裡腹誹是少不了了，但如果這樣能讓他避開所謂的表姐，他勉強同意。
“我不在這，你好好照顧自己身子，彆亂熬夜、亂吃東西，過幾日我派人書信，你不許不看，更不許不聽話，還有……”
玄燁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壓根沒有皇太子的風範，出去當差，他不擔心自己沒完成差事，他隻擔心愛人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糟踐身子。
“太子爺是說我平時沒有自理能力？”葉湘雅淺淺笑著，頭上青筋暴起，拳頭捏緊。
玄燁一下子識相之極，服軟道：“沒有，我是擔心我出去後太想你了，才忍不住嘮叨，是我沒有自理能力，沒了太子妃就活不下去。”
“好啦，我不跟你開玩笑了。”葉湘雅輕輕抱著他，拍著他後背，“一路順風，早點回來。”
“好。”玄燁閉上眼睛，沉浸在此刻的溫柔鄉，話說回來，為什麼太子出去辦差事就不能帶上太子妃啊，他是出去躲礙眼的人了，但那些人同樣會礙著湘雅的眼啊！
礙著他眼不要緊，礙著湘雅的眼就不行了。
皇阿瑪快點退位吧，他迫不及待掌權了。
……
夫妻倆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時，皇太後派去科爾沁的信收到了回複，如她所料，她侄子已經備好幾個侄孫女，隻是年紀稍小些，帶進宮養幾年就能嫁給太子當側妃。
皇太後已經不指望兒子回心轉意讓玄燁娶博爾濟吉特氏，連側妃都不指望了，福臨太狠了，博爾濟吉特氏可以誕下宗親血脈，唯獨不能跟江山繼承人有關係，這是要絕了博爾濟吉特氏的根啊。
她隻能比兒子更狠，眼界局限於後宮爭鬥很沒意思，她鬥不過皇貴妃，便隻能采取特殊手段保住博爾濟吉特氏的地位，從玄燁下一代起，繼承人必然出自博爾濟吉特氏的肚子。
蘇茉兒帶來幾個她安排許久、十來年都隱匿為她辦事的奴才，這是她最後能用的人了，她眼睛看著那三人，“哀家接下來要說的事，你們都仔細聽著，隻許成功不能失敗，你們全家人的性命都在哀家手裡，成功了，你們家裡人今生今世永享富貴，若失敗了，哀家隨你們而去，哀家沒什麼好惦記的了。”
“是，奴才聽命。”三人對視一眼，成數都壓在心裡。
如果有人看到這三人，必然大吃一驚，隻因他們都是在乾清宮說得上名號的人，皇太後的布局，從很多年之前就開始了，想必皇帝也不知自己宮裡竟漏洞百出。
將該吩咐的都吩咐後，皇太後還有一事要處理乾淨。
郭絡羅氏的女兒成為太子妃就罷了，郭絡羅氏在宮裡多年，有心計有寵愛有地位，為自己唯一的女兒謀劃不是錯，她看不起郭絡羅氏的諂媚，但不得不承認郭絡羅氏有值得福臨迷戀的地方，唯獨佟氏什麼都拿不出手，還心大了。
“叫佟妃姑侄倆過來。”
“是，太後娘娘。”
佟妃姑侄倆被叫來時，有些微不安。
佟妃清楚自己帶侄女進宮的本意，但拿捏不住皇太後的意思，皇太後見她侄女想做什麼？
不過以皇太後跟皇貴妃不和的局麵，她侄女被皇太後召見，說不定福氣在後頭，側妃之位以她娘家的勢力很難撈得，但是加上皇太後，那就未必了。
兩人想的大概一致，驚慌過後很快平靜下來，笑盈盈對上皇太後，還沒等兩人請安，皇太後含笑道：“佟妃你侄女性子端莊，哀家見了就喜歡啊。”
“能讓太後娘娘歡喜，是妾身侄女的榮幸。”佟妃笑容更盛了。
“既然是你侄女，哀家不虧待她，就留在哀家身邊當個一等宮女可好，跟著蘇茉兒學辦事，將來也好伺候哀家。”
蘇茉兒可是她身邊用久了的奴才，便宜佟妃侄女了。
皇太後眼底不見笑意。
“多謝太後娘娘，是妾身侄女的榮——”話說半截，佟妃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皇太後的意思，臉色極其難看，皇太後居然將她侄女當成奴才使喚，在皇太後心裡，佟家和她都隻是宮裡隨處可見的奴才？堂堂皇太子生母被如此羞辱！
“太後娘娘！妾身不願意——”兒子當了皇太子，佟妃哪還願意自己被皇太後當眾羞辱。
“看來佟妃是性子野了，想違抗哀家？”
“妾身不敢！”“姑母——”女孩驚慌失措叫了一聲佟妃，她是真擔心自己進宮沒有謀到太子側妃就變成伺候皇太後的宮女了，佟妃忍氣吞聲，拉著她讓她閉嘴。
“那還不過來！”
皇太後的命令，無人不從，佟格格眼角含著淚，心不甘情不願走到皇太後身旁。
“你不願？”人過來以後，皇太後似笑非笑看著佟妃。
“太後娘娘，妾身願意！”
佟妃臉色鐵青離開慈寧宮，派人去尋兒子過來，卻後知後覺兒子已經出宮了，胸口一悶，一口血吐在帕子上，竟是被氣出血來了。
葉湘雅得知後，隻派人去探望這位額娘，壓根沒主動服侍她的意思。
佟妃想做什麼都隨她意，但是能做出這種蠢事是她低估佟妃了，想安排自己侄女進宮，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在後宮立足，隻憑一個根本不向著自己的兒子，佟格格被皇太後隨意拿捏很正常。
她隻有一個評價送給佟妃——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去給佟妃弄點好東西吧。”
“格格想做什麼？”即便葉湘雅成親了，宮中人仍是習慣稱她為格格而非太子妃。
“將她和佟家往來的信件都送給她一份吧。”忘了跟佟妃說，她所有的信件都是光明正大讓她看過又另抄了一邊才給她，也就是說，佟妃手中拿到的信都是謄寫本。
她還嫌佟妃受的刺激不夠大，省得之後在她麵前晃蕩，又做出些惹人心煩的事。
“是，格格。”
不過半個時辰功夫，葉湘雅成功聽到佟妃宮裡傳來佟妃再度吐血的消息，眼睛眨了眨，“讓太醫多準備些補血的藥，就她這個吐法，彆把自己的命折騰沒了。”
“格格放心，佟妃娘娘暈過去了，想吐也吐不了。”宮女笑盈盈道。
“她和佟家都能安分一段時日了。”葉湘雅打了個哈欠，接下來就是皇太後那邊了，皇帝需要一劑強心劑方能順利退位，她不想再等下去了，一切都按皇太後的計劃行事。
“……不知道皇阿瑪對額娘的情意多深。”這決定了皇帝是退位還是‘駕崩’。
不管如何，她都會護額娘這輩子安好的，而皇帝，以他這輩子對皇額娘和她的好，她能保證他好好活著，當作一切終了，誰都不欠誰的了。
第115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三十）
“萬歲爺，太子妃給您呈上雁肉枸杞湯，雁肉強健筋骨、易長發鬢，枸杞補血烏發、清甜解膩，萬歲爺何不放下手中政事，嘗嘗這味道上佳的雁肉枸杞湯？”太監嬉笑將湯盅端上禦案，皇帝果然放下手中折子，目光看向那一盅湯。
“太子妃有心了，朕就嘗嘗吧。”女兒的孝順讓皇帝心裡一片慰貼，他就這一個女兒就可抵得過後宮所有兒子女兒了，他當年的決定果然沒錯，讓女兒嫁到愛新覺羅氏，日日能見麵，遠比將女兒嫁到京城人家好千倍萬倍。
皇帝此刻已經不排斥當年被愛妃‘逼上梁山’的決定了，他美滋滋嘗著湯盅，感歎人生就得這麼過，上有老母不胡攪蠻纏，下有愛人兒女和樂融融，天底下還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嗎？
如果有，那個人一定不比他有權勢，萬人之上獨步天下，皇帝是個知足的人，自覺現在人生已十全十美，就不另外苛求什麼了，等幾年後，玄燁能獨當一麵，他也有孫子了，他就乾脆利落退位，帶著愛妃儘攬江山美景。
隻是這湯水一入口，皇帝便敏銳察覺出什麼了，女兒手藝很好，湯的味道一向清淡可口，無論用什麼食材下鍋都一樣，但是今日怎麼多出一絲苦澀感？得益於進京後被養挑剔的味覺，皇帝對這碗湯不太喜愛，但是想到這是女兒精心烹製，隻是無意間的小失誤，便不將這事放在心上了，繼續喝幾口，就當是重視女兒心意，剩下的是喝不下去了。
他擺擺手，奴才立即將湯水收拾乾淨，一個宮女老是往屋裡探去，見太監出來了，擔心道：“萬歲爺胃口不好？以往萬歲爺總會將湯水喝個精光的。”
即便沒有進去，宮女也猜得出來屋裡發生何事了，就這一會兒功夫萬歲爺怎麼會喝完一蠱湯，她是大小伺候在萬歲爺身邊的奴才，相當於蘇茉兒在皇太後身邊的地位，她隨口一問，太監便搖頭，“奴才不知。”
即便猜到萬歲爺可能對湯水味道不太滿意，作為奴才的怎能揣測聖意。
“交給我吧。”宮女接過湯蠱，太監不疑其他，回到萬歲爺身邊。
那宮女皺著眉頭將東西收拾乾淨，隨後悄無聲息將此事告知另一人，那人回到慈寧宮後，皇太後合上眼睛，“不要打草驚蛇，下次放少點。”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即便量再少，喝了一年也讓人夠嗆的。
皇太後已經不將皇帝當兒子了，對於她來說，沒有什麼比科爾沁部更重要了，為了保住自身權勢和娘家的榮譽，讓她付出一個兒子又如何，比起兒子，她嫡親的孫子才更好拿捏。
但這件事是所有人賭上性命做的，不能出一絲差錯，今日是她頭一天下手，所幸沒有出任何差錯，往後就按今天的分量來，她不信她熬走了丈夫，熬不走兒子。
以往再風光的人都會有跌入凡塵時，過往海蘭珠，如今皇貴妃和太子妃……她這條命天生就是用來熬的！
可不要緊，隻要最後的贏家是她，熬多久都沒所謂，她什麼時候沒有熬過。
……
皇帝處理完奏折，叫來幾位大臣商議完政事後，一甩袖拍拍腚就去找自家愛妃了。
一入門就聞到一股湯味，味道跟他上午喝的雁肉枸杞湯一個滋味，皇帝不禁皺起眉頭，不太情願地舀起湯，沒滋沒味喝下去，畢竟是女兒心意，愛妃還在看著他呢。
“怎麼了，這湯不合萬歲爺心意？”皇貴妃端起碗喝了一口，眉頭緊皺，這不應該啊，女兒特地送來的，這不味道很好嗎，是萬歲爺自個兒吃過了才吃不下去的吧。
對自家女兒手藝表示十分自信，同時對皇帝味蕾失常十分嫌棄的皇貴妃放下手中湯碗，“萬歲爺若沒胃口，不如換一盤點心吃。”
她將禦膳房做的馬蹄糕推過去。
但皇帝皺眉不是因為湯喝膩了，而是這湯味道跟他在乾清宮嘗的不一樣，儘管隻有細微的差彆，他放下湯碗，“是女兒煮的湯吧？”
“是，萬歲爺怎麼了？”
“沒什麼。”皇帝多疑的毛病又犯了，他坐立不定，陪了愛妃一陣子就迫不及待回去，皇貴妃看著他背影，眉頭皺著，“發生什麼事了？”
“娘娘放心，此事太子妃十拿九穩，還請娘娘切莫擔心。”
女兒有成算就行，皇貴妃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打算插手此事，孩子大了，她該安享晚年，等著含飴弄孫了。
……
出於謹慎，皇帝回去後沒打草驚蛇。
等第二日女兒照舊送來湯水後，皇帝仍舊從湯水中喝到一絲苦澀的味道，這味道比昨日輕，多疑的皇帝立馬想到是不是昨日他沒喝完湯水，所以這幕後之人手腳變輕了，他讓身邊奴才喝完一蠱湯，回頭就將經手湯水的奴才都查了個遍。
他不懷疑是女兒動的手，反倒懷疑有人想借此栽贓陷害女兒，他從小看到大的乖女兒怎麼可能會對皇阿瑪動手，他就算將幾個兒子都懷疑一遍都不會懷疑自己女兒，女兒聰慧善良，他最明白不過了。
但罪魁禍首是誰，線索錯綜複雜，皇帝拿捏不定，叫來太醫，太醫也說不出湯水出了問題，但是接下來幾日那種苦澀的味道仍在，並且好似以為他沒有發現，味道比前幾日稍稍重了些。
宮裡誰想讓他死？他已立太子，其他兒子都不會對他動手，而太子初立，又是漢軍旗血脈，根基不穩，也不可能對他動手，女兒們懂事溫婉，且大多數都出嫁安撫異姓王……思來想去，福臨給自己找了無數條理由，才終於想到慈寧宮那位貴主兒。
平心而論，福臨這輩子都不願母子相殘，可是當懷疑的對象落到自己皇額娘身上時，福臨心臟如被針刺了般疼，當年多爾袞掌權，皇額娘不惜一切代價將自己送上皇位的畫麵曆曆在目，而如今……皇額娘竟要對他下手了？他不信皇額娘這麼狠心！
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福臨派下去調查的人手收攏，並沒有發現皇額娘的身影，他悄無聲息鬆了口氣，問題隨之而來，下手的人是看著他長大二十多年的心腹，怎會無端對他下手，他臉色慘白，似是想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可能。
誰能策反他身邊人，還是說早在二十多年前，他身邊就被人安插人手了？如今活著的、目睹他出生甚至有可能在他身邊安排人的人隻能是皇額娘那一輩的人了，最有可能的人選還是皇額娘，回旋鏢終是落在自己身上，福臨僅存的一絲希望落空，他不動聲色派人繼續查下去，他想看看額娘對他動的什麼手腳，或是證明害他的人不是他親生額娘。
他實在沒法相信，當年竭儘全力都要將自己送上皇位的人，如今已是麵目全非了。
在皇額娘心裡，權力真的比兒子更重要？他給了她皇太後的身份，這是他嫡母都沒有得到的冊封，她還想要什麼，就非得讓他變成‘兒皇帝’是吧，他不從就將主意打到他兒子身上？！
皇帝默聲將所有消息壓下去，日複一日看著心腹下藥，神色複雜，似是下定決心了，待皇額娘似以往親和，皇太後心裡放鬆，麵上便是不冷不淡的——皇太子娶的正妃不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兒子甚至不願讓科爾沁貴女為太子側妃，以她的性子，不生悶氣才怪。
母子倆互演對方，皇帝此刻的心思誰都猜不透，他好似不想處置幕後之人，但以皇帝喜怒無常、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性情，他當真能容忍彆人對自己下手不忍報複？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隻有他心裡清楚。
……
葉湘雅從太子東宮（為奉慈殿，乃毓慶宮前身）出來，佟妃派來的奴才在她麵前哭得無法自抑，她眉毛微蹙，不知那宮女在哭什麼，哭的是什麼內容也沒啥好聽的，隻是玄燁出宮，皇阿瑪額娘又有說不完的話，董鄂妃最近變得嘮叨了，她不太想接觸一些老熟人，就隻好去探望一下佟妃了。
當然她不是白探望的，等她去看過佟妃後，她一定要派人將她有多孝順多賢惠一事傳出宮外，她就要佟妃等人吃啞巴虧，對敵人，就得要兵不血刃，她才不想跟佟妃鬥死鬥活，就一句話，佟家人不值得。
但是去到門口時，葉湘雅看到守在門處的佟妃又吐出一口血，她心裡一驚，現在的妃子已經這麼拚了嗎？！
她不信太醫治不好佟妃，也不信佟妃要是身子淪落到時不時吐血的地步，還有人有膽子向她稟告佟妃平安無事，那診斷的太醫可以宣告自己職業生涯到頭了，早日收拾包裹出宮找彆的生計。
佟妃顫巍巍伸手抹嘴邊血，笑道：“乖女兒，額娘總算見到你了。”
葉湘雅站在原地不動，狐疑地看了她好幾眼，沒靠近她，她不想接近奇怪的人。
佟妃浮起的笑容逐漸變得尷尬，眼底惱羞一閃而過，葉湘雅這才動身，笑盈盈道：“額娘是一等一的貼心人呢，兒媳這才嫁給玄燁數日，從小到大跟兒媳沒見過多少麵的額娘居然就將兒媳當成親女兒對待了，兒媳感激不儘啊，怕是連額娘親侄女也沒得到這種待遇吧。”
她嘴角上揚，說這話時神色散漫，這話分明是戲謔人，佟妃不得不強逼自己冷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後宮是皇貴妃的，也是太子妃的，她即便貴為皇太子生母，也得順勢低頭！
“額娘從小看你長大，又怎會跟你不熟，乖女兒，過來吧，讓額娘看看你，玄燁出宮了，額娘便總想著多看看你。”
葉湘雅腳步再次停住，太奇怪了，乍一看佟妃都不是什麼好人了，對於這種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事的邀請，她一向非常抗拒。
“怎麼了？”佟妃笑容滿麵催促道，“過來讓額娘看看你。”
“本宮身子不適，還請額娘諒解。”葉湘雅轉頭就走，佟妃這人給不給麵子都行，反正她所作所為真看不出她有半點值得人尊重的地方。
眼看著兒媳婦掉頭就走，佟妃臉色慘白，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賤人！”果然跟皇貴妃一樣都是賤人。
以為有皇貴妃和萬歲爺護著就相安無事，她倒是看看多年後玄燁繼承皇位後，年老色衰的皇後如何風光得意！
她氣得又吐了一口血，宮女趕緊攙扶好她，“娘娘，那些藥就彆吃了，對您身子不好。”也不知道娘娘怎麼想的，太醫院配製的藥不吃，非得吃佟家送的藥，將自己身子整成這副模樣。
“……換上太醫院的藥吧。”佟妃到底是惜命的，沒真打算讓自己折壽，原想著等太子妃一進門跟她說些話再暈過去，她兒子都是皇太子了，她何懼一個太子妃，既然皇家這般看不起佟家，她就讓郭絡羅氏的心尖寶名聲儘毀！
隻是沒想到那個賤人如此敏銳，說不來就不來，她都是她兒媳婦了，沒半點良心！萬歲爺是眼瞎才看中了皇貴妃，也是眼瞎才讓皇貴妃女兒養在膝下，給了固倫公主待遇，時至今日，還讓她成為太子妃，不過是一個妾室的女兒罷了。
佟妃半句不提自己跟家裡人謀算人家女兒好處的心思，非得人家將骨髓都擠乾淨才覺得對方配得上自己兒子。
隻是她遇上的是葉湘雅，這就注定一切計劃成空了，葉湘雅回去琢磨一下，倒沒覺得佟妃在算計自己，但佟妃不安分是肯定的事實，她討厭上躥下跳到處蹦躂的人，此處不分男女老少，不針對任何人，“將今日之事告知額娘，好讓佟妃冷靜一下。”
“是。”
宮女退下，不出半日，佟妃降為小福晉的消息傳遍後宮，董鄂妃聽說後，忍不住搖頭，“佟氏越活越回去了，這樣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她迷惑不解，自己兒子都是靠彆人女兒被萬歲爺看重，居然會有人做出這種自打嘴巴的事，皇上還未退位，佟氏如此狂妄，她是真傻還是假傻，愚笨不堪。
早知如此，她就該叫皇貴妃再等等，她兒子也很好的啊，她作為婆婆更是溫柔體貼，對兒媳婦就一個好字，她甚至能主動勸兒子永不納妾，就守著太子妃一人，若是今後夫妻倆無子，她還支持兒子過繼子嗣，反正就一句話，家和萬事興，怎麼會有人搞不懂這個道理。
能讓兒子坐上皇位還苛求什麼，她有沒有孫子就另說了，畢竟孫子也不跟她姓啊。
董鄂妃將人情世故搞得明明白白，隻恨兒子晚生幾年，全便宜三皇子了。
一旁的宮女著急讓她說小聲些，當心隔牆有耳，她滿不在乎擺擺手，“這裡是冷宮，彆想太多。”
宮女歎了一聲，攤上這位脾氣日漸粗獷的主子，不知是福是悲。
但是有一點她是讚同的，佟妃比她主子更奇葩，好在她沒攤上佟妃，不然現在的她一定上躥下跳到處找出路了。
……
佟妃的結果不用多說，都降為小福晉了，當妃時的待遇沒享受多久就降了一大級（從妃降為庶妃）和兩小級（妃——福晉——小福晉），她又暈過去了，太醫院的太醫反複往內廷跑，有太醫幾次下來一身肥膘減了不少。
佟家徹底安分了，他們發現皇太子地位高，但皇太子的生母未必地位高，她甚至連信件都沒法自主，太子妃也不在乎自己在宮裡的名聲傳成什麼樣，也就是說，他們想拿捏人，完全不可能。
最好的辦法還是像從前那般低頭做人做事，但問題是，他們蹦躂了，皇貴妃母女倆不理人，他們不蹦躂了，存在感就完全消失了，真是可喜可悲啊。
皇帝聽一嘴宮裡的八卦後，對佟家越發不上心了，反正他沒想過提拔佟家人，畢竟他跟自己愛妃一樣，都挺會忽視人的。
心腹下毒的手法越發熟練，他心情一日比一日沉重，以他的勢力，早就查到皇額娘身上了，毒確鑿是皇額娘下的，隻要他無所知吃上半年，身子愈重，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皇額娘是真想讓他死啊。
但是他又能拿皇額娘怎麼辦，說皇額娘大逆不道謀害皇帝？隻要他沒死，人還好好坐在龍椅上，這件事就不會被戳破，就有無數人猜疑他是不是喪心病狂要弑母，皇帝坐在皇位上就不意味著高枕無憂了，大清入關，無數人眼睛盯著他，“孝”之一字重重壓在他頭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而且科爾沁那邊本就對他不寵幸皇後，立一漢軍旗妃子血脈為皇太子，並且太子妃不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大為不滿了，要是皇額娘倒台，那邊就徹底穩不住了。
所以，要不兩敗俱傷，要不魚死網破。
反正都沒有差彆，不是嗎。
福臨苦笑一聲，他隻有這一個選擇，好在玄燁聰慧，離獨當一麵時不遠了。
……
葉湘雅親自將賬本送去坤寧宮，皇後不是掌權人，但為了表示自己對皇後的尊敬，某些東西總會讓皇後過一遍眼。
不過今日葉湘雅的目的不是送賬本，她對皇後說了一句，“是時候了。”
皇後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一凜，“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該高興才對。”葉湘雅沒被她的話威脅道，“你可以回到你心心念念的大草原上，見你心愛的郎君，伴你年老的爹娘，尋你幼時的玩伴，你的一生不該困在坤寧宮，你是草原上最美的花，無論花開花落，你的一生都屬於草原。”
“……”皇後撇過頭，“你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明白什麼，我不跟你說了，回去吧。”
“你害羞啦？”
“回去！”皇後咬牙切齒，臉蛋緋紅一片，“送客！”
行吧，走就走了。
葉湘雅無趣撇嘴，皇後娘娘真不禁逗啊。
……
半年後，皇帝病重，皇後親自服侍皇上，震驚發現皇上所服用的藥物有人動手腳，這是皇帝設計的一場局，就算沒有皇後發現，也會有其他妃子發現，比如董鄂妃，皇帝是不會讓自己的愛妃冒險的。
但是出乎意料，皇後竟非常配合，一言一行都是按他計劃行事，福臨在床上裝作半身不遂，皇後驚慌失措將藥碗打翻，將下藥之人抓起來，再讓太醫看看對方下了什麼藥，當時有不少宗親在場，皇太後臉色除了哀痛還有一絲慌張。
怎麼回事，她可沒派人在藥裡下毒，平時下下毒也就算了，當著這麼多人動手，是嫌自己命大嗎，而且皇後是怎麼回事，平時不見她這麼膽大，今兒偏生抓住了下毒的人。
她懷疑皇後是不是在耍她，故意裝作一副膽小怯懦的模樣。
沒等皇太後反應過來，太醫上前鄭重其事點了點藥湯，神色並無變化，他嘗不出藥有問題，但是立即有一宗親將幾隻老鼠抓來，逼老鼠嘗這藥，老鼠嘗了不過一刻鐘就一命嗚呼了，而這番折騰下來，試藥的奴才鐵青著臉去外邊使勁嘔吐，吐得快虛脫了才在藥發時保住一命。
事情已明了，原來真有人膽大妄為給皇帝下藥。
宗親們震怒，皇太後神色鐵青，因為她發現即便下毒的那個人不是她心腹，也是跟她心腹關係密切之人，但是立馬，她快速鎮定下來，她首尾收拾得很乾淨，哪怕有人供出她，又有誰會相信當娘的會害兒子。
但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頭個出賣她的竟然是皇後。
皇後捂著胸口道：“皇額娘，就算萬歲爺不順著您心思來，您也不能派人給萬歲爺下毒啊！”她手指顫抖，痛心極了。
鎮國公高塞臉色頓沉，“皇後娘娘，您說什麼，萬歲爺所中之毒是太後娘娘下的？”
皇後含淚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人我認識，我曾經看過她出現在皇額娘宮裡，不下六次，可我今日一看，才知那人是萬歲爺近身奴才，萬歲爺不會將她派出乾清宮的。”
“皇後，你在胡說什麼！”皇太後氣得胸膛上下起伏，“皇帝是哀家兒子，哀家會害自己親兒子？！”
這可就說不定了，經皇後一說，好些人眼神落在皇太後身上，比起默默垂淚的皇貴妃，哭得死去活來的太子夫婦，以及為皇太後痛心的皇後娘娘，皇太後至今為止隻是展露哀色，看起來著實不像為萬歲爺的病重傷心。
曾經皇太後和萬歲爺的矛盾，他們也是看在眼裡的。
若非現在太子已立，在皇上剛病倒之時，他們估計就得懷疑起皇上身邊人了，大清入關才多久，萬歲爺就病重了，頻繁更換帝王隻會使得江山不穩，但既然找到了下毒之人，那查出事情真相刻不容緩。
好些人圍在皇太後身邊，監視著她，而皇帝此時派下去的人時隔兩天後‘巧合地’帶上了各種證據，證據確鑿，皇後崩潰大哭，看得宗親們有幾分動容，畢竟皇後並無過錯，卻因皇太後毒辣的心思遭殃。
皇帝此時已經在太醫的竭力醫治下醒過來了，但模樣看起來不像是活過來了，倒像是回光返照。
皇後泣不成聲，“萬歲爺，皇額娘犯下不可饒恕罪過，妾身身為她的族人，亦是不可饒恕，還請萬歲爺廢後！妾身不配為後，自請被廢，皇貴妃姐姐乃宮中副後，德才兼備，溫婉賢淑，請萬歲爺冊封皇貴妃為後，這是妾身最後的心願了！”
好一個自請被廢，葉湘雅看著這一幕都忘了哭了，儘管跟皇後娘娘做好約定了，但是她沒想到皇後賣起皇太後來這麼用力。
在玄燁的提醒下，她才合上嘴巴，麵無表情用帕子在眼皮上點了點。
“咳咳，”皇帝在皇貴妃的幫助下，半副身子總算挺起來，穩穩地靠在枕頭上，他眼神複雜地看著皇後，沒想到皇後還有這麼識大體的時候，是他誤解博爾濟吉特氏了，不是所有的博爾濟吉特氏都刁蠻任性，“那就依你所言吧。”
儘管心裡有些愧疚，但這一幕他期待已久，台階都遞到自己麵前了，怎能不下！
“萬歲爺！”宗親們這下可反應過來了，廢後一事怎能說廢就廢，靜妃是一個，再加一個，萬歲爺可就廢了兩次後，這在天下人眼裡成何體統，他們支持萬歲爺處置皇太後，可博爾濟吉特氏那邊還不能動。
福臨麵無表情咬破舌頭，一口血吐得老遠，雙眼一閉，暈過去了，這下輪到大臣們慌了。
太醫們一診斷，無一例外都搖頭，皇上大限已到，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皇太後所為，是奔著要皇帝的命去的啊。
這下無人為博爾濟吉特氏求情了，廢後就廢後吧，皇太後作為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貴女，膽大妄為對萬歲爺動手，於情於理，都不是大清皇帝的錯。
皇帝將死，這已經不是國無主的境地了，是科爾沁部是否蓄意謀害皇帝的問題。
禮部大臣們快速擬旨，廢後、立後之事刻不容緩！
而皇太後此時已經被押進宗人府，她想不通自己準備了多年的人手怎會不過幾日就東窗事發，一定是福臨早有準備了，他早就發現了！
說不出是心裡鬆了口氣還是覺得眼前情況讓人絕望。
皇太後知道自己兒子不會死了，皇太後謀害當今天子一事不會傳出宮外，隻會當作一件秘聞處理，她還有機會活下來。
第116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三十一）
隻是不出一日，皇帝病重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為當今皇太後毒害，皇後自覺慚愧，自請被廢，皇太後身為自己姑祖母，罪不容誅，她以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名義請求萬歲爺莫怪罪科爾沁部，自此青燈古佛相伴，不再惹凡塵俗事。
用簡單點的話來說，朝廷上下都認定皇太後是為了科爾沁部謀害皇帝的，就算不是，就憑皇太後科爾沁部族人的身份，想給她扣頂帽子再容易不過了，她所作所為也擔得起這種說法，沒人覺得冤枉她。
當今皇太後謀害皇帝，實屬重罪，論母子情分，論家國大義，皇太後一個都不沾邊，即便朝廷上有不少博爾濟吉特氏血脈的臣子，都無一例外抨擊自己母家，皇後自請被廢，勉強使他們的怒火平息了一點點，但隻是一點點罷了，皇帝性命危在旦夕，不光新後冊立，皇太子的即位儀式同樣在禮部的籌備範圍。
朝廷局勢本就不穩，他們這些臣子也是操碎了心，好在皇太子十來多歲，也算是能掌權的年紀了，要是讓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上位，他們可就得哭著求祖宗保佑了，好不容易入關，可不能二十來年功夫就被人趕出家門了。
當皇太後得知新後已立，繼後被廢為蘭妃，皇帝駕崩後，仿佛被雷擊中，腦子一片空白，身體無法呼吸，就那麼呆愣愣的跪在牢房裡。
福臨不是知道她謀害他的真相了嗎，為何還會死？到底為什麼。
她眼淚莫名其妙流下來，她沒有為兒子傷心，儘管福臨孩童時的模樣逐漸湧上心頭，可她早就做好福臨會死在她手裡的心理準備，要難過早難過去了，她隻是在害怕，福臨死了，可她做的事被揭露了，到頭來還是便宜那對母女了，玄燁要怎麼處置她，是想要對她這個親祖母下手嗎？
他不能！大清以孝治國，玄燁要是對她動手，必然被天下人譴責，即便她是個罪人也一樣，隻要她皇太後的身份還在，玄燁就永遠都無法對她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