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敘晃了一下神。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生出一種她也有人疼的錯覺。
而不是身如浮萍的孤女,一個人孤獨飄蕩,心事從來無人訴。
那,她該恃寵而驕嗎?
告訴趙遲暄她真的很委屈?
南敘攥了下指尖。
還是算了。
——畢竟不是親舅舅,哪能真比著嫡親外甥女的分例來?
趙遲暄這般問她,大抵是因為她和離他麵上也不好看,所以才會例行公事問一句,以示養在將軍府的貓貓狗狗都是尊貴的,自己再怎樣不放在眼裡,卻也是不容旁人欺辱的。
但她若把他的客氣當真,那才是天真到可笑。
南敘垂了下眉。
她不能這麼任性的。
他不喜歡她這麼任性。
當初如果不是她太驕縱也太粘著他,他怎會把她一個人丟在洛京?
心思轉了千轉,南敘最後什麼也沒說,隻是笑了笑,“舅舅說得是,一個男人罷了,哪裡值得傷心了?”
“舅舅晚間吃過飯了嗎?若是不曾吃過,不妨與我一道吃。”
“我這裡的菜雖不大合舅舅的口味,但舅舅想吃什麼,隻管讓小廚房去做便是。”
南敘輕笑著,吩咐秋實添筷子。
趙遲暄的眼睛眯了起來。
但南敘卻不曾留意趙遲暄細微表情的變化,秋實拿了一雙象牙箸,她便接過筷子,起身給他布菜,鹿舌,鴨脯,還有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菜葉,她輕輕放在他麵前的鈞窯白釉碟子裡,連擺放都是極講究的賞心悅目。
——為人/妻為人婦之道,她已做得十分得心應手。
趙遲暄的眸色深了一分。
半息後,趙遲暄抬手,隔著衣袖退紅色雲錦衣料,那隻纖細手腕便被他攥在手裡,腕上赤金鐲子撞在一處,南敘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舅舅?”
南敘有些意外。
她轉身回頭,此時的趙遲暄也正看著她,一雙眸子如墨染,莫名的黑,也莫名的深,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她眼皮一跳,手裡的筷子便鬆了。
趙遲暄接了她手裡的筷子。
“啪——”
象牙箸落在鈞瓷碗碟上,發出一聲輕響。
“你不必如此。”
趙遲暄的聲音不辨喜怒。
但南敘卻知道,他肯定是生氣了。
——嫌她丟人。
大婚不到三月便鬨著和離的,她是洛京城裡的獨一份。
南敘錯開視線,不想再看趙遲暄。
怕從他眼裡看到失望,更怕從他眼裡看到嫌棄。
可是,所遇非良人,並非她能決定的事情,她當初嫁給謝明瑜的時候,也是歡歡喜喜想要與他共度一生的。
可這些話,她該如何與趙遲暄分說?
說了,趙遲暄必會嫌她小女兒態,斥責她識人不清,他當時明明都要她不要嫁,是她偏不聽他的話,一心要嫁謝明瑜,可嫁了,卻又鬨到這步田地,需借著他的勢才能叫謝明瑜與她和離書與錢財利息,如何不算是她自討苦吃?
“舅舅,我也不想這樣的。”
南敘輕聲開口,“我——”
“既準備和離,便不要拖泥帶水。”
可下一刻,她尚未說完的話便被趙遲暄打斷,“我有的是法子叫他與你寫和離書。”
南敘愣了一下。
她這是醉得狠了,以至於耳朵都出現了幻聽?
她下意識轉身回頭,可臉尚未側過來,她突然又止住了動作。
——必然是醉了,才會聽到這樣的話,趙遲暄與她並不親密,怎會替她出頭?
可,方才的那句話,似乎又過於真實。
她甚至能感覺得到,趙遲暄在說話時手指不自然緊了一瞬,攥得她的手腕有些疼。
那,回頭還是不回頭?
南敘掙紮猶豫,遲遲沒有動作。
“阿敘。”
趙遲暄的聲音再度響起。
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聲音更近,他似乎站了起來,此時就在她身後,她隻需轉身便能瞧見他,可還沒等她有動作,一隻手便落在她臉上,稍稍用力,她的臉便被迫轉了過來,四目相對,她清楚看到趙遲暄眼底的墨色。
南敘瞳孔微微收縮。
竟真的是趙遲暄在說話?
在說願意替她出頭的話?
那是不是意味著,在趙遲暄心裡,其實有那麼一點點她的位置?
其實也看重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甥女?
若是不然,他怎會這般問她?
人在微醺的時候思維總是很跳躍,南敘思緒亂飛,眼睛不由自主放空,一時間忘記回答趙遲暄的話。
像是不滿她的走神,捏著她臉頰的指腹輕按在她下巴處,微涼又略顯粗糲的觸感讓她瞬間回神,她的眼終於有了焦點,便看到趙遲暄一直在盯著她看。
“你舍不得謝明瑜?”
趙遲暄捏著她的下巴,問她。
南敘睜大了眼,回神了。
她怎麼可能舍不得謝明瑜?
她是舍不得謝明瑜欠她的錢還有謝明瑜欠她的放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