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靜抬了下眼,更加意外了。
————作為聖人心腹的謝明瑜,難道不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幫助聖人削趙遲暄的兵權嗎?怎會站在趙遲暄的角度為北疆的將士著想?
“不錯,若無冬衣,北疆將士何以為繼”
辛靜看了一眼在花廳高坐的趙遲暄,順水推舟說出趙遲暄的提議,“闕陽侯的意思是若無冬衣,便支付他相應的銀兩,由他出麵去采買冬衣。”
“戶部雖無充足的棉花,可商賈們向來信奉奇貨可居,今年又是大災之年,他們手裡必有大量存貨,興許能湊夠北疆將士所需的冬衣。”
“所以尚書想讓下官代為詢問聖人的意思”謝明瑜抬眼接了話。
“不錯。”
辛靜捋了下胡須,有些心虛,”你是聖人麵前的紅人,在聖人麵前頗有幾分薄麵,此話由你來問最為合適。”
謝明瑜笑了,“尚書大人,下官乃是禦史,而非戶部之人,更非兵部之人。”“此話若我來問,便是逾越之舉。”
碰了個軟釘子,辛靜絲毫不意外,能被聖人選中作為心腹的人,怎會是心無城府之輩?謝明瑜若是答應了他的請求,那才叫意外呢。
當然,他說這些話的目的並非是想請謝明瑜幫忙,而是試探謝明瑜,讓謝明瑜不要因與趙遲暄的私人恩怨在這件事上動手腳。
謝明瑜之前是禮部的人,不入流,也沒有上朝的資格,他對謝明瑜的了解並不多,但今日接觸下來,他對謝明瑜的品行有了簡單的認識。
謝明瑜雖與趙遲暄不睦,可聽到關外將士缺少冬衣時,他的擔憂卻是真心實意的,他並非彭飛那等小人,他對大盛朝有著自己的熱枕,為官做事也有自己的底線,君子和而不同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儘致。
似這樣一個有底線的君子,哪怕與趙遲暄有舊怨,也不會拿邊疆將士的性命作為報複。
辛靜鬆了一口氣。
他雖不願拿全族人的性命去換自己的良心安寧,可若在力所能及幫助北疆將士的事情上,他從來是願意做的,隻是他雖知謝明瑜是君子,但也不敢保證謝明瑜究竟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上使壞,事關將士冬衣,他如何敢大意?思來想去,他決定拉著謝明瑜一起入宮,當著他的麵,謝明瑜總不好說些不利於北疆將士的話。
至於他走之後謝明瑜會不會再說,則不必太過擔心,謝明瑜是禦史,禦史講究一個清正嚴明,當麵一套背麵一套很容易引發聖人的不滿,聖人一旦對謝明瑜不滿,謝明瑜的話便不再重要了。
心裡這般想著,辛靜便道,“是本官強人所難了。”
“既如此,那本官便往宮中走一遭,謝禦史若是無事,不妨雖本官一道去,左右謝禦史為北疆將士冬衣而來,此時回去複命,也算了了聖人的一樁心事。”
謝明瑜呼吸一頓,仿佛抓住了什麼。
片刻後,他微蹙眉尖舒展開來,麵上一派風輕雲淡,拱手向辛靜道,“尚書開口,下官無不應從。”
”下官與闕陽侯有幾句話要說,說完便隨尚書入宮。”
“好說好說。”
辛靜側身讓出一條路,“禦史請。”
謝明瑜斂袖走進庭院。
花廳裡的趙遲暄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到來,仍在慢條斯理吃著飯,作為一個征戰沙場的悍將,趙遲暄身上並沒有武將的粗獷莽撞,恰恰相反,他氣度光華,舉止優雅,是典型的矜貴自持的世家子。可畢竟是以軍功封侯的闕陽侯,他身上有著武將獨有的淩冽肅殺,利劍出鞘般的迫人,兩種特質中和在一起,便是供人瞻仰的神祇————望而生畏,不沾凡塵。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趙遲暄的確是謝明瑜心中的闕陽侯,殺伐果決,為戰而生,他身上沒有生而為人的柔軟明媚,更像是一個來自地獄的殺神,以殺止殺,讓人不寒而栗。
可現在,被人供奉的神祇正端坐在花廳優雅吃著飯,飯菜是人間最具煙火氣的東西,繞是趙遲暄來自地獄,可當他拿著筷子夾著菜時,身上的人性便顯露出來。
柔軟,甚至寧和。
兩種永遠不會跟趙遲暄扯上關係的詞,就這麼在他身上出現,荒誕卻又無比真實。
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南敘送來的飯菜羹湯。————趙遲暄喜歡南敘。
他第一次見趙遲暄時,便發現了這件事,大抵是怕自己的心思嚇到南敘,趙遲暄對南敘的感情隱藏得很好,可對於他的惡意卻是懶得偽裝。
那是一種毫不掩飾的敵意,讓人想忽視都難,像是被占了領地的雄獅,隨時都會把入侵者撕成碎片。
而功高震主的趙遲暄,也的確有這個實力。但他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把南敘拱手讓人。
謝明瑜垂了下眸。
但他沒有沉默太久,片刻後,他走進花廳,拱手向趙遲暄見禮,“侯爺。””下官鬥膽,想與侯爺做個交易。”
這顯然是件不要命的提議,說不緊張是假的,謝明瑜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砰砰直響,隨時會跳出胸腔,可他卻沒有收回自己的話,他在賭,賭趙遲暄更看重北疆將士的性命。
”下官……想見南敘一麵。”謝明瑜輕聲道,“隻需一麵——”
一聲輕響,象牙筷落在釣窯白釉碗碟上,打斷謝明瑜未說完的話。
“張奉,取鏡子來。”
趙遲暄聲音涼涼,“禦史府上若無銅鏡,本候可送禦史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