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為何現在隻是千戶侯而非萬戶侯”
“居功自傲,武將們的通病罷了。”
辛靜語重心長道,“闕陽侯又是能征善戰之將,性子難免驕縱些,你若為此與他生了嫌隙,那才是得不償失。”
入冬在即,辛靜著實不願意見謝明瑜在這個時間挑趙遲暄的錯處,“謝禦史,須知咱們讀書人應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而非因個人恩怨構陷功名赫赫之將。”
“謝禦史,數十萬的北疆將士並非冰冷數字,而是一條條人命啊,更是拱衛大盛抗擊狄戎的最後一道防線。”
謝明瑜眸色微深。
他自幼讀聖賢書,知曉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會因為趙遲暄瞧不起他,便把趙遲暄汙蔑成反臣賊子。
但,他也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
文人殺人,從來不用刀。
謝明瑜溫和一笑,恢複往日的溫潤無害,他輕笑著與辛靜說著話,但眼底卻無半點笑意,“尚書放心,下官並非睚眥必報的小人。”
“謝明瑜才沒有看上去那般好性。”
與此同時,南敘正在與秋實秋練說話,“他做了糾察百官的禦史,必會追著舅舅不放,雖不會下作到在冬衣的事情使絆子,但也會從其他地方找補。”
秋實有點擔心,“那咱們得提醒侯爺,讓侯爺當心謝明瑜。”
”舅舅向來自傲,怎會把一個禦史放在眼裡”南敘搖了搖頭。
莫說隻是一個糾察百官的禦史了,在趙遲暄心裡,隻怕對聖人的畏懼也不多,之所以鎮守北疆,隻是因為身為臣子的本分罷了,而不是敬畏聖人的不得不聽從。
九天翱翔的雄鷹,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是自由的。
可這裡是京都,不是北疆,沒有北疆的蔚藍天際與冰原之下的一望萬裡,隻有高高高的宮牆與四角的天空,縱然尊貴如聖人,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妥協。
————比如說,聖人更欣賞唯他命是從的溫順臣子,而非趙遲暄這種桀驁孤冷之人,可為了邊疆的安穩,趙遲暄依舊是他”簡在帝心”的心腹之臣。
萬乘之尊的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他人呢?隻要身在京都,便做不到絕對的自由。
換言之,趙遲暄的確該收斂性子了。
可這些話,她無法對趙遲暄說出口,如今的趙遲暄已沒了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喜怒不定的孤冷,他親眼看著自己的信念崩塌,親身經曆著滿門絕滅,庇佑世人的神祇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汙名加身,世人厭棄,他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隻剩一身傲骨仍是舊日顏色,她不忍他連這身傲骨都一並割了去。
南敘微頜眼,手裡的團扇擱在胸前,“罷了,舅舅有自己的打算。”
”他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又做了那麼多年的官,對於朝堂之上的風吹草動豈不比我更清楚?”
南敘捏了下團扇,心裡已有了主意,“我沒必要乾涉他。”
“可——”
秋練有些不放心。
南敘笑了笑,“怎麼,你不相信你家姑娘,難道還不相信名鎮天下的闕陽侯?”“放心,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不會把自己置身險境。”
秋實看了一眼南敘。
片刻後,她眉梢輕抬,伸手拉了下秋練的衣袖,示意秋練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
“把府上的賬目拿過來我瞧瞧。”南敘道,“左右無事,不如看下賬本。”
秋練雖有些不情願,可南敘發了話,她便隻好去取賬本,侯府雖有長史處理內務,但更多是南敘當家,聽南敘要看賬本,長史便將三月來的賬本奉上,怕南敘要問賬,長史又帶了幾個管家婆子一同去見南敘。
趙遲暄雖出身武將世家,但並非奢靡之人,作為以軍功封侯的闕陽侯,他的衣食住行由大盛奉養,自己花錢的地方並不多,仔細算一算也隻有人情來往。
可他不結黨,性子又孤僻,自然省去了迎來送往的費用,開支寥寥的情況下,一筆幾百兩的支出便顯得有些突兀了,不是買東西,也不是做人情,甚至這筆支出都描述得頗為模糊,隻寫了幾個簡單的字侯爺交代。
南敘看了一眼,指尖劃過賬目。
大盛重文輕武,將士們的待遇並不好,趙遲暄能有今日壓文官一頭的地位,靠的是無可比擬的戰功以及暴戾讓人不敢招惹的性子,可饒是如此,將士們的待遇仍比不得前朝,很多從前線退下來的傷員得不到一個好的安置,明明也曾立過戰功,卻仍要卑躬屈膝討生活,若是傷重殘疾了,連溫飽都成問題。
趙遲暄眼底揉不得沙子,自然見不得這樣的場景,是以,他每月都會拿出一筆錢,讓長史交給那些傷員,好讓他們過得不至於那麼艱難。
這筆錢,大抵也是如此。
南敘沒有放在心上,她翻過賬本,繼續看下一頁,然而在新的一頁裡,再次發現了這樣的支出,唯一不同的是這筆支出更大,大到南敘看到時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三萬兩銀子。
彆說隻是安置傷員了,連傷員的祖宗十八代都能一同安置了。
南敘眼皮狠狠一跳,下意識去揉自己的眼。
可她揉完眼鬆開手,賬本上的數字依舊沒有改變,仍是讓她心驚肉跳的三萬兩。
————她的舅舅,似乎早早便給自己準備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