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是舅甥之情,還是男女之情?
南敘不知道,所以才心才會跟著七上八下,總也落不到地上。
秋練說她一刻也離不得趙遲暄,心事被戳破,她羞澀也甜蜜,是啊,她的確喜歡趙遲暄,喜歡趙遲暄無以倫比的安全感,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他也能帶著她走出一條生路。
又像她被人逼到絕境,趙遲暄突然從天而降,頃刻間便能讓她轉危為安。
誰能拒絕這樣的男人呢
更何況,趙遲暄的臉又生得那般漂亮,是讓人一眼萬年的驚豔,她膚淺,她重顏色,如何不能喜歡趙遲暄
她就是喜歡趙遲暄。她就是要嫁給趙遲暄。
人活一世,若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嫁不了,那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
了無生趣,還不如一頭撞死。
南敘長吸一口氣,緩緩調整著氣息,等感覺自己的心臟不再砰砰亂跳時,她便抬頭問趙遲暄,“然後呢”
可話音剛落,她的心便跟著顫了起來,像是瀕死的魚兒被擺在太陽下,咕嘟咕嘟冒著泡,渾身的血液都要被蒸發。
————她太害怕聽到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她突然不敢再看趙遲暄的臉。
於是她又側臉低頭,瞧著自己手裡的團扇,那是蜀地進奉的,明明相隔萬裡,卻知討好她便是討好趙遲暄,四時八節,生日宴席,萬裡之外的蜀地總有東西送給她,每一件都精美華貴,讓她愛不釋手。
她喜歡,蜀地便在趙遲暄心裡掛上了號,都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可這些年蜀地得了不少扶持,開山架橋,官道直通,讓原本隻能自產自銷的絲綢茶葉得以運出蜀地,銷往四海。
萬裡之外的蜀地人都知曉趙遲暄看重她,她又有什麼好怕的?
南敘抿了下唇,慢慢抬起頭,被養得驕縱任性的性子讓她的勇氣再度回歸,她看著趙遲暄的眼睛,一字一頓問她,“舅舅既然聽了那些話,心裡又作何感想?”
“舅舅也覺得,我是離不開長輩的三歲小孩麼”
心臟在這一刻瘋狂跳躍。
像是失了理智,一下一下砸在她胸腔,她被砸得有點疼,但更多的是,熱到沸騰,熱到仿佛把她的心剖開,丟在油鍋裡煎著,滋滋冒著泡,做著一道名叫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的美食。
她在油鍋裡掙紮著,每一個呼吸都像是被淩遲,而唯一能救她的人,便是麵前的男人。————她的舅舅趙遲暄,她喜歡著的,一心想要嫁他做他正頭娘子的男人。
她看著他的眼,看著他的唇,期待著卻又恐懼著他說出的答案。
時間偏在這個時候與她為難,金烏懶懶停在雲梢,走得格外慢。
手裡的白玉扇柄幾乎被她捏斷。
趙遲暄的手落在她發間,瀲灩眼底盛著細碎溫柔。
四目相對,緊繃的情緒被安撫。
微微泛白的指尖慢慢鬆開扇柄,仿佛瀕死之人得到救贖,可在下一刻,趙遲暄的聲音卻如九天玄雷,頃刻間將她擊得粉碎———
“阿敘本就是個孩子。”
趙遲暄摸著南敘的頭,眸色似雲海翻湧。
南敘呼吸一窒。
熱油碰到冷聲,劈裡啪啦的聲音炸得她腦海再無一物,她呆呆看著趙遲暄,想不明白那般溫柔的話怎會有那樣凜冽的殺傷力,像是拿斧子在她心裡劈開一個洞,毒蛇鑽進去,侵蝕著她的心臟與肺腑。
南敘眼底的光慢慢滅了。
“這樣啊。”
南敘短促笑了一下,聲音有些無力,“原來我在舅舅心裡是一個小孩子。”
像是墜入無邊地獄,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沉得很,而造成這一切的肇事者,此時仍在輕輕淺淺笑著,“不是孩子是什麼”
他似是不曾察覺她的情緒,溫暖手掌在她頭頂攤開。
略帶薄繭的指腹撚著她的發,明明是親昵親密的動作,讓幼時的她能在他的這種撫弄下安然入睡,可現在,她卻感覺像是在用針紮,淬了劇毒的鋼針一寸寸紮進她頭皮,她疼到無法呼吸,連肩膀都在顫抖。
真的好疼啊。
趙遲暄怎能不喜歡她呢明明,明明待她這麼好。
既不喜歡她,又何必待她這般好?
南敘想不明白。
然後,跌得更慘烈。
“是,我是孩子。”
南敘艱難呼吸著。
她抬頭看著趙遲暄,從他眼底看到千山暮雪的繚繞,她看不懂那是什麼,隻覺得他的眸光溫柔卻也致命。
“啪”
清脆聲響響在長廊。
南敘打掉趙遲暄撫摸自己頭發的手,頭也不回走出長廊。
”十七歲的孩子,讓你費心了。”她丟下近乎哽咽的一句話,轉身走進風裡。
前幾日下了雪,鵝毛大雪將世間換了顏色,銀裝素裹的世界分外好看,卻也刺骨,積雪化了落在人身上,那種寒意便透過層層棉衣刺進骨頭裡,喝再多的薑湯也驅不散。
南敘身體弱,喜歡冬天,卻也怕冬天,可現在,她發現趙遲暄與冬天一樣,瞧著好看,引著人不由自主靠近,可等靠近了,偎依了,才會發覺透骨的寒順著骨頭刺進了她心裡。
真的好冷好疼啊。
為什麼喜歡一個人這麼難呢
她短暫人生裡,為什麼不能有一次兩情相悅的感情?
先前的謝明瑜如是,而今的趙遲暄又如是。
南敘想不明白。
她漫無目的地走,西苑不能去,她不想讓秋練秋實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那樣會讓她們擔心,會圍著她七嘴八舌問她究竟怎麼了。
可她不想這樣被追問,像是把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剖開給人看似的,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南敘順著長廊往外走,往人少的地方走。
她或許該慶幸,這幾日她病著,人也懶懶的,哪怕木著一張臉走在路上,丫鬟婆子們瞧見了,也隻會覺得她身體尚未痊愈,一臉病容叫人心疼,而不會覺得她被人婉拒,是個傷心欲絕的可憐人。
“姑娘好。”“姑娘怎麼一個人”
“姑娘,外麵風大,您還是回房間吧。”
路上碰到的丫鬟婆子們似是有些擔心,瞧見她,便想勸她,可她不想聽到任何聲音,連關心的話都不想聽到,於是她的速度更快了,仿佛身後有厲鬼在追。
她不斷跑著,躲著,終於,那些聲音都沒了,隻剩下雪花無聲落下,像是孤寂千裡,有人在添新墳。
真好啊。世界終於安靜了。
南敘停了下來。
她抬頭,瞧著雪,灰蒙蒙的天,大片大片的雪從天上飄飄蕩蕩撒下來,羽毛似的降在她臉上,頃刻間化成了水,順著她的臉頰往脖子裡鑽,很涼。
或許是被融化的雪水冰到,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可下一刻,一張大氅卻落在她身上,氅衣很溫暖,似乎剛從另一人身上解下來的,冒著暖烘烘的熱氣,披在肩頭,瞬間便將霜雪隔絕在外。
南敘身體微微一僵。
“生氣了”
趙遲暄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南敘一下子委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