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眾進士噤若寒蟬,紛紛敬佩她勇於揭開黑幕,敢想敢說。
董丞相滄桑的目光凝了過去,為其捏了一把冷汗,如此賢才,惋惜啊。
聞霆冷淡負手,也深深盯了幾眼她的從容,心道這青頭小子,倒是膽識過人,一枚不可多得的人才。
“好,且聽下一題。”
天子有意護她,沒點評什麼,繼而又道。
“朕嗣承大統,夙夜拳拳,惟欲正大綱而舉萬目,百姓富庶,四夷賓服,薄海內外,熙然泰和……諸位有何提議?”⑩
這次洛鈴心不再隱藏鋒芒,直接迎難而上,慷慨陳詞。
“回稟陛下,草民以為,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既要天下萬民順服,便要先體恤天下萬民之勞苦。”
“你這話可是見識短淺,不知所雲。”
馮匡酉不甘心自己的謙虛之詞拋出了一塊真的玉來,遂拍天子馬屁。
“聖上奉天承運,夙興夜寐,為求百姓安居樂業,批閱奏折,提拔賢臣,部署多地,可謂深謀遠慮,卓有成效。怎麼到了你的嘴裡,便成不務本了?”
他有意將矛頭對準洛鈴心,字字句句帶刺帶芒,挾怒逼供。
“……”
洛鈴心麵無表情,冷冷看向他虛偽的嘴臉。
天子中意她那不屑一顧的眼神,追問道:“嗯?依你之見,朕還要如何體恤?”
洛鈴心歎道:“以言百姓之失所,則征求極其錙銖,而尾閭於異端之奉也。苛斂至於毫發,而漏卮於寵幸之費。此吾民之困於賦斂者可恤也。”⑩
“征舸貢艦,動連千夫,工匠興抬,延及數戶。此吾民困於征役者可恤也。田連阡陌,利累羊羔,家雞犬豚,惟其所啖,此吾民困於豪家巨室者可恤也。”⑩
“囊帛贏金,飫鱗醉醲,市虎門妖,恣其所欲,此吾民困於貪官,黠吏者可恤也,父食其子,夫鬻其妻,壯者散於四方,老弱者轉於溝壑,此吾民之困於饑饉,流離者可恤也。”⑩
她將民間底層的點點滴滴,詳實敘述,聲情並茂,餘音繞梁。
惹得無數寒門學子動容垂淚,低頭歎息。
他們傾儘畢生之力,數十年寒窗苦讀,隻為求取功名,入朝為官,報答鄉裡。
但在權虎財狼的貪婪之下,任何努力,任何犧牲,都是白費。
貧民百姓,窮酸書生,哪個定能憑借一身才華闖出天與地來?哪個敢說書讀萬卷,便能錦衣玉食,跨越階級了去!
不過是一念希望在心,苦苦掙紮罷了。
洛鈴心所言句句屬實,字字是他們親身所曆,所以更能引起共鳴,催人淚下。
“……”
天子看著她眼底隱有淚光閃爍,哭腔微顫,不由心疼蹙眉。
洛鈴心望向明亮的殿堂之上,言辭懇切:“草民長於鄉野,自幼混跡市井,目睹底層百姓之艱,貪官汙吏之狠。百姓已如螻蟻般掙紮求生,上位者卻似洪水猛獸般加倍糟踐。此人間疾苦,聞者無不痛心疾首。”
歌舒朗抿了抿唇,眉心皺緊,柔聲追問:“民生多艱,若是你,又當如何振之,救之?”
“草民以為,體恤百姓,大要在於重守令,急務在於節財賦。守令者,民之父母……”【11】
說至此,洛鈴心的話音一頓,念起往昔悲劇。
“大人,小民師父真的隻是一個民間雜耍的手藝人啊,怎會,怎會乾那殺人放火的勾當?孟員外一家慘遭滅亡,他絕不是真凶,您一定要明查啊!”
“住口!本縣升堂,由不得你胡鬨,趕出去!”
“師父,師父啊……”
“你這昏官,顛倒黑白,不辨是非,草菅人命,會遭報應的!”
“大膽刁民,竟敢擾亂公堂秩序,將她拖下去,關進大牢!”
……
“啊,雲妹,雲妹,你怎會也被關進來了?”
“嗚嗚……鈴心,許大人死了,他在為我們伸冤的路上被人殺了。我爹也沒了,我娘自儘了……”
“什麼?刺史大人被人暗殺了……”
“我們惹上了一個大貪官,告不了禦狀了!”
……
洛鈴心咽了咽苦澀的嗓子,強忍悲恨,堅毅道。
“守令不重,則官不為官,民從極端,或落草為寇,或墮成盜賊。財賦者,民之命脈,征役所重,上位所貪,則民不聊生,心生不平,重惡重凶,恐成大澤起義之患。”【11】
一句威脅,令眾多王侯將相,文武百官,眼神肅殺,暗生惡念。
全都記恨在心,眼神惡毒地看向她。
小兒無知,竟敢口出狂言,胡言亂語,當真不怕死無葬身之地!
洛鈴心毫無懼色,繼而又道:“故應重守令之選,疏離監胄,嚴威風紀,精立選法,使貪贓枉法者不存,使政績窮敝者不升,文武百官,均以自重,才能做好令百姓信任,愛戴的青天父母官。”【11】
她的話,是在抹殺一切徇私舞弊,攀龍附鳳的小人活路。
眾人對她的怨念更加深重。
聞霆等人對她的欣賞卻更為激烈。
“草民,答完了。”
洛鈴心識趣退入人群,靜待結果。
天子沉吟半晌,才緩緩道:“還有何人有彆於陸探微的立論啊?”
“這……”
眾考生窸窸窣窣一陣,沒了動靜。
“既然無人再應,那依朕之見,新科狀元……便在你們二人之中選出吧。”
歌舒朗沉聲道,目光越向洛鈴心與馮匡酉兩人。
“祇嶢侯,你認為誰比較合適呢?”
聞霆瞥了眼角落裡適才一言不發,連混個臉熟都無能的弟弟,轉而正色道:“今年吏部主考,便由馮大人裁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