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秦九已經緩過來了,他也沒心思去想彆的,就一直用血煉功修養,好在也不缺各種接骨生肌肉的丹藥玉髓敷用,更有李凡親自用大羅天經指法傳功療傷,調理經脈。除了吃飯隻能三分飽,但這骨架子還算長得七七八八,一身本事也恢複了四五成,隻是皮肉還沒長全,人也明顯瘦下來了,看著依舊人模鬼樣罷了。
此時他爬上明堂的屋簷,扭頭望著身後,看著從佛塔中,衝天而起,直照星霄的璀璨光柱。一時也不由得恍然。
難怪師父要小心翼翼得布置種種陣法,讓他護著道身呢。這作法出竅的景象,簡直和什麼神兵至寶出世也差不多了。
雖然孤山上下,破廟內外,都插了旌旗法幡,布下層層結界威懾。這道標寶光依然是百裡可見,必然吸引了這魔域中數不清的山妖鬼怪聚攏而來。那層層妖雲邪風,一時還被陣法結界阻在山外,知道有玄門的真修已先一步至此,初時大概也不敢硬闖,畢竟若仙人來去的快,遁光往返它們也追之不上。
但若時間拖得久了,保不準會有些利欲熏心,陰險狡詐的玩意,慫恿那些沒長腦子,不知死活的蠢貨衝陣,試圖竄進來瞧瞧到底有什麼寶貝,能不能掙個道緣,分一杯羹。到時候說不定,還真有些不得了的玩意,混在這群魔裡,一層層得撞破山陣進來,釀成大患的。
所以秦九這個把守第一關的,當然不敢像某鯤那樣酣睡,此時也是十分戒備,把各方,各位,各角的法旗令幡,一把把劍符雷籙排排擺好,免得打起來手忙腳亂的找不著了。
同樣製作繁瑣,但比起法寶來說,陣法符籙這樣的道具就有這點好,雖然是一次性的,但你隻要注入道息揮旗子扔符就行了。
至於有沒有效,這麼說吧,如果是無緣之人,哪怕你求爺爺告奶奶,咒念一大堆,掐訣折手指,法不靈就是法不靈,什麼雲篆寶籙,扔出去都得掉地上。
但秦九這樣,標標準準的墨山入門弟子,掌門真傳,手中的符籙全是李凡親自畫的,他的法不靈誰的法靈?
這其實就相當於現在李凡把本體布作陣眼壓陣,待機托管,給了秦九仙法體驗卡,可以借用他的道行修為亂殺刷怪。
這要是他親自來,直接就撤了外圍大陣,先放進來一波,然後關起門來打狗,啟動地火風雷一陣亂轟,先碾死一批妖魔鬼怪得爽一把再說。
不過秦九倒是沒那麼大殺性,或者說他也辦不到,現在他正托著個羅盤,喃喃溫課。
「未,丁未……己亥己亥……巽……己巳……」
秦九可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陣法之道繁雜無比,那月魄劍君不像個好打交道的,鯤師叔也不像個讀書識字的,他隻好靠自己,抓緊時間研讀李凡傳的陣圖籙法,研究如何操縱大陣的變化。
這一趟出來,秦九也算得了不少宗師的指點了,要他主觀來評價的話,還是蕭宮主教課最好,畢竟條理清晰,清楚明白,很會指點新人,不僅是傳道,還引導秦九自己思考,怎麼樣妙用各種招法。絕塵易氣劍也好,大嵩陽神功也罷,沒有他的調理指點,秦九也不能這麼快入門得法的。
嵩山二老次之,他們有點填鴨式教育的意思了,為了應付雲台大比,隻專講一部大嵩陽神功,而且並不給秦九自己思考領悟的機會,就你一言我一句得講道,隻要秦九按照他們要求,每一招每一式,細節到經脈呼吸煉氣節奏,全部糾正一遍,嚴格按照他們指點之法重新修煉,一章一章反複重修到滿意為止。
不過秦九也必須承認,被他們調教過之後,大嵩陽神功確實利害了很多,雖然具體哪裡厲害他也說不上,但總歸比剛入門時是有明顯進步的,而且這兩老頭確實教了好多打玄門的道道,後頭能在雲台峰撐這麼久也是此理,著實是受益無窮
。
猿公又再次之,直接一頓好打,讓身體去記憶,學是學會了,可老這麼來,誰特麼吃得消啊?
而他的正牌師父李清月,就教的最差了。好吧,也不能說是差,就是秦九明顯感覺到,這不是給他這個年齡段的人能學的。對方確實是一句一句解釋翻譯的,隻是在正經之外,注解中摻雜的專業術語實在太多了,拆開來都聽不懂,連在一起更是聽天書一樣。
什麼勾方股方弦方,珠算計算心算,半周半徑積步,異同交濓耦合的。一堂課講完不知道他說的啥東西,居然還有課後作業要交?不是,啥意思啊?修個仙罷了,你把這麼厚的算數本塞給他這是啥意思啊?要他學算數?那你倒是先教啊?這特麼是自學能學的嗎???
現在秦九一閉眼就算數,一睜眼就方程,好像滿天都有算籌亂飛,望著師父傳授的墨山入門真傳課程《算經十書》,整個人都抑鬱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嵩山呢,至少嵩山還有……嗚!
秦九突然心口一痛,不由蹲下來,喘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也不知道是煉氣差了還是怎麼回事,大概是傷勢還沒好吧?嗨!多半是一想起算數就心絞痛!一定是的!
突然,一聲鈴響隨風而來,好像一根涼絲牽動眉心。
秦九立刻反應過來,來了,有東西闖入陣內了。
於是秦九飛身一躍,從屋簷上跳下,三兩個起落,便躍到東北角,抽起一麵黃旗舉在手中,從腰包裡掏出一顆杏仁咬在牙關,手裡掐一張黃符用玄黃之息點燃,便立在外院斷裂的圍牆上,向著山下張望。
這是個偵察用的小法術,還沒到元嬰境界,不能飛魂出竅的修士可以用這‘靈明目咒,符,隻把靈識暫時出竅,開出天眼來,觀望遠方的氣數變化,查見一些隱形藏身的妖魔。當然,有時間限製,而且最多也就瞧見那些妖魔鬼怪的。
對方如果是修士,還有專門的法寶遁法符籙的藏身,也查看不著。而且在暗中窺測,可能引起對方的警覺,如果被對方元神反噬,不止有被奪舍,重創的可能,倒黴得還會一個機動把舌頭咬斷,所以要含一顆杏仁的。
李凡門中有更厲害的瞽觀法,自然根本用不到這種雞肋小花招了。這招還是嵩山的……哦喲,心絞痛心絞痛,咋回事了真是……
緩了一緩,秦九睜眼看去,隻見從東北方向,有三四五六……十八頭元嬰級妖怪竄進陣中來了。
要不要啟陣呢……
秦九有些猶豫,因為師父布置的陣還蠻多的,令旗都給了一大把,他都害怕搞錯了,特地一層層得擺擺開。
按照師父的說法,這由外而內,第一層是個簡簡單單的地煞十六法四門陣勸退,第二層是不值一提的左道幻術**,第三層是太玄九殿三關鎖山,第四層是尊天魔五山神護法,第五層生死幻滅晦明六門看院,第六層是三四三星聯劍雨,第七層是北辰七星誅魔。
這種布置要是還能一路打得進來闖到座前,那本事也足夠他親自見一麵的了。
可說是這麼說,秦九還真沒親眼見過他這個師父李清月出手,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本事,不過看他為了與人鬥法,光陣法居然就擺了這麼多,還真是挺小心的。又是陣籙又是算數,還精通各種符籙丹藥醫療的,大概是個精通五藝玄法,於近戰並不很擅長的傳統法師吧?那還是儘量不要讓妖魔衝入陣中了。
於是秦九望著那十八頭妖怪,估算了一下對方所處的方位,在陣圖上找到對應的編號和旗子,舉起令旗來注入道息,一搖……嗯,多搖兩搖吧,以防萬……
「轟!!」「砰!!」「嘩!!」
然後秦九就遠遠看見天上掉下來三座山,把驚聲尖叫的妖怪們壓成餅乾……
群魔大驚!妖風遠遁!眨眼間散去天邊,一時間竟星空如洗……
「咕……」秦九張著下巴呆了一會兒,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得把旗插回去。
這出力有點離譜了啊,這是防什麼啊,有必要這麼小心麼……
「叮!」
突然又是一聲鈴響,這一回清晰無比,簡直針紮一般刺入眉心!
「什麼!已經躥進來了!」
秦九大驚!一弓步躥起來,在圍牆上來回奔跑,四處張望,神識飛掠,全速掃過全山。
鈴聲這麼響!那就是已經掠過前頭兩層,破入第三層陣法了!可惡!居然完全沒有發現!
秦九仔細檢查,才發現竟然是剛才他突然違規操作,導致外山陣法引起了太玄山陣變化,才冷不丁坑了潛入陣中之人一下,讓對方一步踏錯了!
應該是人,正常的妖怪字都不識得,很難無聲無息潛入,還破陣破這麼快的,而且秦九仔細觀看,分明太玄九殿三關竟然已經被破了一關了,可他做法卻一絲一毫的氣息人影都找不到!莫非是衡山!
當下秦九不敢大意,先跳到房頂上舉旗,把第五層六門陣啟動。一時間豪光綻放,雲息四溢,大霧彌漫,重重乾坤運氣翻滾著,仿佛從蘭若外,地脈中,爬出一黑一白兩條龍來,把整個枯山孤寺一層層纏繞起來,籠罩在濃密的煙雲之中!
說是主持,但秦九的神識可不足以同時支撐開啟全部陣法,隻能讓大部分法陣當地雷陣一樣,等著妖魔自己踩雷,把精力放在操縱眼前的陣法上。
雖然現在入侵者還困在第三層太玄之陣中,不過那一陣格外複雜,秦九需要查閱陣圖,一時還不能熟練掌握,便先用六門陣自保,謹防還有其他妖魔滲透的,然後返身去院子裡,依照陣圖使用說明,踩著禹步三叩三拜,走到院中一具泥塑的尊天魔像前,揭開天魔頭上的封印。
於是泥偶化作血肉,尊天魔在月力照耀下,迎風而長,一步步踏出寺門,地動山搖,直下山去,去會那不速之客。
少頃,秦九便停得山下狂風大作,雷聲大動!廝殺吼叫之聲不絕於耳!然後轟得一聲巨響!一個橙紅色火球冉冉升起,尊天魔像的法座啪得一聲碎裂開來!秦九手中的符旗‘轟,一聲點燃!碧綠的邪火差點撩到他身上!
「甚麼!這麼厲害!」
秦九大驚!三殿一關和一尊護法天魔居然須臾之間就被破了!這絕不是區區妖魔可以辦到的!
趕忙扔掉手裡點燃的法旗,秦九也不管了,依次又揭了三座天魔法印,隻是這些護法天魔似乎完全不能打,劈裡啪啦得應聲而碎!院子裡的法旗更紛紛爆燃!好像佛院裡點起了一大片火把!
「可惡!來不及了!」
第五尊天魔也來不及揭封了,秦九飛身躍上明堂,把黑白兩麵三角旗拿在手裡一揮,讓盤繞寺院的雙龍醒來,抬起龍首望向山道。
隻見一線碧綠山火,直直得燒上來,仿佛有一條火龍,正嘶聲咆哮著,從幽暗的山嶺間鑽出來。
秦九咽了口唾沫,緊張得盯著廟門前的山道。然後他便看見鬆林枯木,一齊化作火海,接著碧綠的炎濤之中,一個人影,緩緩走出。
這是個瞧著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身穿仿佛用妖怪鱗皮所製的鱗甲,劍眉星目,玉麵朱唇,那張臉,居然和師父有點相像,隻是雙瞳碧綠,一如夜晚出來狩獵的妖族,滿頭朱紅長發,用鳳翅紫金冠束著,額頭上仿佛以墨跡刺畫,寫著‘肆玖,兩個篆字。
那少年抬起頭,望向衝天的星流,又低垂雙睛,看著立在明堂頂上的秦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