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一個山坡,一座破落的村子出現在山腰的一處穀地裡。這村子背靠月見山的山壁,一側是懸崖,另一側貼著密密麻麻的樹林。
“到了,這就是白見村,”年輕的出仕指向村子中心,“那就是過去的白見神社,村子就是圍繞著神社建立的。”
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遠遠就能看見那裡豎立著一樁巨大的朱紅色的鳥居,鳥居背後的神殿就依附在月見山的山坡上修建,造型莊重古樸。而村子裡的民居就星星落落,全是磚瓦房,相比於氣派的神社,顯得十分敷衍。
年輕的出仕領著他們走進村子的大門:“客樣晚上暫居在民居裡,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
這時,村子的大門口竄出一個消瘦的身影,那是個佝僂的老太太,脊背彎曲,像是隻猴子。她手裡提著一把掃帚,上麵掛著驅邪的白布麻繩,一邊跳著舞,一邊從手裡往外撒著黃豆,口中念念有詞道:“諸邪勿近!邪魔退散!諸邪勿近!邪魔退散!”
來訪的眾人見那老太太披頭散發,舞姿古怪,瘋瘋癲癲的,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老太太也看到了站在村口的外人,她向前猛躥了幾步,從披散的頭發下麵露出一張皺紋密布的臉,她瞪大了眼睛,表情顯得格外猙獰。這瘋婆子拿著手中的掃帚向他們揮舞起來,作勢要打:“影魔!有影魔!快快離去!快快離去!”
訪客們都被她嚇了一跳,其中膽小的女賓更是哇地一聲撲倒在自己男友的懷裡。而她的男友一邊摟著自己的女友,一邊連連後退,同樣被這瘋婆子嚇得不輕。
站在最前麵的攝影師胖子更是慌亂中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著懷裡的單反,手都開始抖起來:“這是人是鬼啊!”
眼看那瘋婆子的掃帚就要打在攝影師的腦袋上,領頭的出仕一把攔住她:“他們不是魔,是客人。”
他高聲向村子裡叫嚷道:“快來人呐,錢婆婆又發癲了!”
聽到出仕的叫嚷聲,村裡各屋子的房門打開了,從裡麵走出一眾村民。路諍注意到,他們看上去都身體消瘦,臉色蒼白。
村民們圍了上來,在好幾個人的幫襯下,終於把不斷叫嚷著“影魔”的老太太拽走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哪來的瘋子?”地上的胖子爬了起來,他檢查了懷裡的單反相機。見寶貝相機沒有損壞,長出了一口氣:“要是咱們這裡的全是這種瘋子,我可消受不起。”
“不好意思。”年輕的出仕擦了擦頭上的汗,連聲致歉,他指了指額角:“想必你們也看出來了,她這裡不太靈光。”
眾人對視一眼,胖子依舊不滿道:“所以真是瘋子?有病就該去看啊,放出來亂咬人算什麼事?”
年輕的出仕無奈地說:“那是村裡的錢婆婆,先生很早就因病去世了,守寡很多年終於把唯一的兒子拉扯大,結果兒子還出事了。她的精神遭到打擊,就逐漸不正常了,一直嚷嚷著說是邪魔害了她的兒子,念叨說村裡有邪魔什麼的,還學著神社的神官演那種驅魔儀式。各位客樣還要多擔待啊。”
解釋完,出仕歎息一聲:“也是個可憐人。”
訪客們聽到這話,都頗為唏噓,一直不滿的胖子也不說話了。
路諍一直看向錢婆婆那邊,見她被村民們製服後關入家中,不由挑了挑眉,心說,咱們這白見村真的是被神庇佑的土地麼?村民們不僅人均營養不良,剛進來就撞見瘋子,不會後麵還有更多驚喜吧?
出仕寬慰說道:“彆擔心,大家居住的房間都在神社周圍,和錢婆婆離得很遠,不會影響到大家的。”
客房果然距離神社不遠,在村子的深處,是一棟兩層高的小樓。他領著訪客們入住客房後,現場的人隻剩下路諍和尚口晴了。
出仕的神情略有點嚴肅:“兩位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上一代的事我不太了解,還需要神社的宮司主持,請兩位稍等片刻,千萬不要亂走動,等我回來。”
說完,他就轉身走進神社裡了。
路諍和尚口晴也沒準備瞎逛,兩人就等在神殿的門口。
他四處打量,這村子很荒涼,設施相當陳舊,不過看規模卻不小,如果周圍的屋子每間都不是空的,至少能住上百人。他注意到,這四周的房屋大多掛著朱紅色的燈籠,和周圍的白牆灰瓦相襯,豔得慌。不過紅色有辟邪的功能,神社的牆一般就刷成紅色,所以路諍猜測那些紅燈籠可能是用來鎮宅的。
他看向等在神社外麵顯得有點不安的尚口晴,說:“這裡的條件你也看到了,非常清苦。你以後什麼打算,真要拋棄貴族小姐的生活不過,住在這裡?”
尚口晴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打量周圍,沒有立刻回答。
沒過多久,神社裡風風火火地出來好幾個人,全是身著白色狩衣頭戴烏帽的神官。為首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頭,他遠遠地看到尚口晴,連神官的碎步都顧不上踩了,箭步衝上來,一把抓住尚口晴的胳膊,看上去生怕她跑了似的。
老神官打量著她,嘴唇都有點發抖:“像……真是太像了……你果然是憐子的女兒?”
聽到這個名字,尚口晴一下瞪大了眼睛:“憐子是我媽媽的名字。”
“那就沒錯了。”老神官用寬大的袖子撫了撫眼角,頗有點老淚縱橫的意思:“孩子,你媽媽呢?怎麼沒看見你媽媽啊?”
尚口晴語氣怯怯的:“她已經過世了。她過世前說我還有個外婆,老爺爺,你知道我外婆她還在麼?”
老神官聽到這話,先是一震,然後對左右說:“快,去叫美津子,就說憐子的女兒回來了!”
左右中一個神官小步往村裡走去。
老神官激動的語氣漸漸緩和下來:“你外婆她就在村裡,哎……沒想到憐子她竟然已經不在了,她還是我看著長大了。不過還有你就好,有你就好哇!有你在,白見的巫女傳承就沒有徹底斷絕。”
他感歎了幾句,牽起尚口晴的手,說道:“彆站著了,到這裡就是到家了,我們進神社裡細聊。”
村裡的神社和山下的布局大致相同,不同點在於,建築更加緊湊,主殿依山修建,不是完全的木製建築,有一部分嵌在岩壁中。
來到神社中的一處偏殿,路諍忽然感覺胸口處懸掛的幽魂之玉傳來一陣冰涼的躁動,裡麵的幽靈係能量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
路諍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猜測可能是因為神社是鎮邪的地方,而幽魂之玉本就是邪物。當然也可能這裡藏著什麼寶貝,和幽魂之玉產生了某種感應,比如傳說中的極品月之石,月光之濯。他想了想,把幽魂之玉貼身藏好,免得鬨出什麼誤會。
他有點心虛,悄悄打量那些神官,但神官們並沒有察覺任何異常,現在他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尚口晴的身上。
經過一番交流,路諍從他們口中得知,那位老神官就是白見神社的宮司,也是整個村子中地位最高的人。
很快,一個穿著白色和服的老太太匆匆進入神社,她一見尚口晴,立刻抱過去,口中不斷念叨著憐子。
這個人應該就是美津子,也就是尚口晴的外婆。老人家像是害怕外孫女插上翅膀飛走一般,死死抱著她,一邊念叨著自己狠心離家的女兒,一邊眼淚嘩嘩地流。
尚口晴一時手足無措,任她抱著。過了一會,美津子開始講起自己的女兒,尚口晴聽到自己已經過世的母親,想起自己來時受的委屈,眼眶也不禁紅了,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叫了一聲外婆,撲到她懷裡。
麵對這一幕祖孫重逢的戲碼,周圍的神官都是老人了,也情不自禁用衣袖擦著眼角。
隻有路諍覺得他們第一次見麵,這樣又哭又鬨未免顯得用力過猛。他又搖頭苦笑,覺得自己大概是嫉妒這種血親之情了,像他這種人,大概永遠也無法體會一下被人抱在懷裡的感覺。
尚口晴和自己的外婆緊緊依偎在一起,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見麵,親切得卻像是被從小帶大了似的。
他們開始聊起尚口晴的母親,旁邊的宮司忽然歎息了一聲,“哎,沒想到憐子這麼早就去世了。當年我們三家,憐子走了,老神主離世了,我現在也沒有找不到繼任者,神社終究要沒落了。”
聽宮司提起神社的傳承問題,周圍的神官臉上也都露出了愁容。
這時,撫著尚口晴頭發的美津子說:“怎麼找不到繼承人?那是以前,現在這不是小晴回來了麼?看到她,我就想起了憐子。憐子是個出色的巫女,小晴也許比她還要出色!”
老宮司聞言,先是一喜,而後喜色逐漸黯淡下來。他看著尚口晴稚氣的臉龐,緩緩說道:“山上的生活太清苦了,當年憐子從小生活在山上,最後都堅持不下去,何況是小晴呢?算了吧,白色神明的庇佑,終有走到儘時的一天,萬事萬物都有終結,神社破落了,也是天意。”
聽出老宮司話中有心灰意冷之意,周圍的神官紛紛出言安慰。外婆摸著尚口晴亞麻色的頭發,問道:“小晴,你願不願意留在山上做巫女?”
路諍皺了皺眉,聽老人家的意思,還是想讓尚口晴留著這裡,繼承她母親的職責。不過他覺得以尚口晴的性格,恐怕很難堅持過那種清心寡欲的生活。
“我願意!我要永遠和外婆在一起!”尚口晴大聲說。
聽到她的回答,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路諍默默看著她,覺得世間的因緣還真是其妙,最後一個五毒俱全的家夥居然要去侍奉神。大概這就是血緣吧,就像是路諍的血管裡留著罪惡的血,所以永遠也無法理解愛這種東西。
他看著尚口晴的臉,忽然想起當時她眼巴巴地問,如果她沒找到外婆,能不能和自己一起去旅行,那樣子像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現在她找到外婆了,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已經不需要自己了。
他站在旁邊笑了笑,真心為尚口晴感到高興。
路諍轉頭看向窗外,現在是黃昏了,他從榻榻米上站起來,說道:“既然你們相認了,那我也該走了。”
“現在天色不早了,客樣何必要走呢,不如留宿一晚,第二天再走。”老宮司說。
“不了,我還要趕明天一大早的車去華藍市。”路諍說。
尚口晴聽到路諍的話,從外婆懷裡坐起來,看向他,嘴唇翕動了一下,好像是要挽留他,當然,也可能是想和這位牌友分彆前再來一局。
“你不都已經找到外婆了麼。”路諍笑笑說:“送君千裡終須一彆,有機會的話我再來看你。”
“走了。”他轉身擺了擺手,離開了神社。
山上的太陽下得很快,轉眼外麵已經天黑了,接近夜晚的村子顯得格外荒涼。
路諍走向村外,想著接下來的行動,這時,他感覺背後微麻,微微有股刺痛感襲來。自從精神屬性上去,他就覺醒了類似“第六感”的天賦能力,對來自背後的注視非常敏感。
路諍回頭看去,隻見背後的一間屋子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細縫,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透過門縫打量著自己。
見路諍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躲在屋內窺伺的村民把門縫閉上了。路諍目光掃視一圈,七八個屋子就這樣緩緩閉上了門縫。
路諍摸了摸胳膊,被剛才那些目光注視,不知不覺間,他的胳膊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有種感覺,剛才注視他的人看他的眼神,不是戒備,而是覬覦,餓極了的人對食物的覬覦。
他看向那些屋子上掛著的大紅燈籠,在慢慢變暗的環境下,這些燈籠像是一個個巨大的紅眼睛,怪滲人的。
路諍揚了揚眉毛,他想起了剛進來時那個跳驅邪舞蹈的瘋婆子,忽然覺得這村子邪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