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諍向那邊瞧去,說:“我想我們應該已經返回現實世界了,那就是我之前說的怨靈的本體。都是用活人的頭顱塑化蠟封做的木芥子。”
一邊說著,路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就是幕後策劃者用來聚集陰氣的工具,難怪他們要買賣那麼多人口!現在這座城鎮的街道上應該到處都插著類似的東西!快!用火燒了它們!”
車上的訓練家降下車窗,指揮火係精靈將它們點燃。這些東西全都經過脫水處理,內部充滿油脂,即使在當前幽靈係能量這麼濃重的環境下,也一點就著。
隨著本體被點燃,周圍的怨靈發出痛苦的嘶吼聲,它們圍繞著燃燒的木芥子亂飛,卻不敢靠近,像是一群巢穴被點燃了的蒼蠅。
車隊一路前行,在路邊留下一排火炬。
路諍望向窗外,心說,他們大概馬上就要見到那位神秘的宮司了。
……
月見鎮北麵的山坡上,太鼓捶打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慘死者的怨氣化為一陣陰冷的風,帶著滾滾的濃霧穿過朱紅色的鳥居,如同無形中真的有神明登上石階,踏著參道,走到掛滿石燈籠的廣場上,接受凡人予自己的獻祭。
神社廣場上,一盞盞燭火在紅色的燈罩內緩緩燃燒著,如同一雙雙血紅的眼珠,正滿懷敬意地注視著中間那人。
那人身著紫色的狩衣,須發皆白,麵容清臒蒼老,本是仙風道骨的長相,卻在紅色的光芒中顯得陰森詭譎。
他站在高處,目光穿過大霧俯瞰整座垂死的城鎮,眼中卻掛著淡淡的笑意,像是欣賞著羅馬城毀於大火的尼祿。
紅色的霧已經籠罩了月見鎮絕大多數地方,就如同一麵紅色的裹屍布蓋住一個人的臉。
鎮子裡還有很多人在垂死掙紮,但那隻是延長自己臨死前的恐懼。魂器上附著的怨靈在這種環境下如魚得水,它們會乘著霧穿梭在每個建築物的縫隙中,循著活人的氣息前去獵殺,就像靈敏的鯊魚能隔著幾十公裡的海水聞到一抹淡淡的血腥氣。
這座城鎮的死亡隻是時間問題,而它的新生也即將開始。
宮司強行壓下自己想要縱聲狂嘯的衝動,淡淡地說道:“差不多到時候了。”
兩名隨行的神官將一座古老的石台抬到他的麵前。
這座石台很重,但這兩名神官輕而易舉地將它抬了起來,因為他們早已經不是人類了,或者說他們早已經死了,被濃鬱的幽靈係能量強化之後,他們的力量不壓於一隻40級的幽靈係寶可夢。這樣的人還有很多,而今晚之後,他們會變得更強,強到足以追隨自己征服整個關都。
宮司站在石台前,將一枚純黑色的石頭從懷裡掏了出來,放在古老的石台上。黑色的石頭滑入卡扣,嚴絲合縫,絲毫不差。
“小晴,該你了。”宮司轉頭望向不遠處的一個女孩。
尚口晴並沒有穿著白衣緋絝的巫女服,她的身上僅僅披著一件粗布衣衫,像是個普普通通的村姑。
尚口晴像是沒有聽見,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把頭擱在膝蓋上。
宮司歎了口氣,說道:“小晴,不是你自己答應的麼,我放了你的朋友,你就為我完成最後的儀式。這也是你該做的,你是白見千年傳承的巫女,村裡的人都是你的家人,我們被神詛咒了,隻有你才能解開神的詛咒。”
尚口晴依然目光呆滯,似乎根本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瞧,你的外婆也在其中。”宮司輕輕拍了拍手,圍在廣場周圍的村民中走出一人,她撩開罩在頭上的兜帽,露出一張慈眉善目的臉。
美津子緩緩走到她身邊,俯身要去牽她的手,“小晴,乖乖聽外婆的話,隻要稍微疼一會下,很快就會結束。”
尚口晴的手輕輕擺了一下,但還是被美津子握住。
“把她帶過來。”宮司吩咐。
美津子的手像是一把冰涼的鉗子,緊緊扼住尚口晴的手腕,輕易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再把她拽到宮司的身邊。
尚口晴也不掙紮,順從地跟著,像是一隻失去靈魂的木偶。
身邊的神官捧來一隻托盤,托盤上擺放著一把短刀。這是供奉在神社裡的禮神刀,刀長隻有十幾公分,說是刀,實際上更像是匕首。除了裝飾,最大的作用是用來切割供神的貢品。
宮司把禮神的刀握在掌心,也不看旁邊發呆的女孩,大聲說:“今晚之後,我們將重獲新生、力量、自由,還有尊嚴!”
站在廣場周圍的村民眼中閃爍著淚光和狂喜,他們曾經被惡毒地詛咒,被圈禁在狹窄的村落裡,被迫吞咽同類的血肉來維持自身的存在,就像是被神放逐到挪得之地的該隱,連安寧的死亡都得不到。
但這一些都將過去,今夜之後,他們將重獲新生。
在狂熱的人群中,隻有尚口晴呆呆地站著,像是一隻被獻上祭壇的羔羊。
“來,把手給我。”宮司把刀拔出刀匣,“你也不用太害怕,隻是需要一點你的血解除神石的封印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尚口晴並不怎麼害怕,她隻是覺得有些孤單。
她從小被寄養在一座奢華的鄉下莊園裡,莊園裡有一座巨大的花園,裡麵開著各種各樣的花卉,有豔紅的玫瑰、潔白的月季、燦爛的向日葵,還有桂樹、櫻樹和鈴蘭樹。每天花匠師傅都會去精心裁剪那些花卉。
巴大蝶和傲骨燕常從外麵飛進來,在花園裡玩耍嬉戲。她很喜歡這些小家夥們,喜歡在花園裡消磨時光,和它們蹦蹦跳跳一起玩耍。春天的時候,精靈們會在花園裡麵求偶,生下精靈蛋,精靈蛋裡會孵化出新的小精靈。
她也很喜歡這些新出生的小精靈,會一整個下午一動不動地盯著著樹上的燕子窩,看著小燕子從蛋裡孵化,然後長大。
但花匠師傅不喜歡它們,因為這些精靈會把他精心培育的花園弄得很亂,他會定期理這些精靈蛋,把剛出生的精靈趕走。
有一天,她一直關注的小燕子被花匠師傅打死了。她傷心了,抱著從樹上落下來的小燕子哭得很難過很難過。
花匠師傅也感到抱歉,後來,他做了一個鳥籠,從花園裡抓了一隻小燕子關在裡麵,送給自己。
她初始很高興,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朋友,但慢慢的,她開始變得沒那麼開心了。籠子裡的小燕子老是撞籠子,也不肯吃東西,慢慢的它變得越來越虛弱。
她想,是因為小燕子不想和自己交朋友麼?她有點難過了,但還是打開了籠子,小燕子從籠子裡麵鑽出來,吱吱叫幾聲,好像是在和自己告彆,最後,它飛了出去,越過莊園的高牆,消失不見了。
那一天,她產生了一個念頭,那就是自己也要去莊園外麵看看。
她很多次偷偷溜出去,但每次都被貼身的侍女攔住,沒有一次成功翻越過圍牆。但透過圍牆,她知道,莊園的外麵是一棵棵高聳的樹,高聳的樹組成了一片林海,把她隔絕在這座莊園裡。
這座莊園就像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城堡,每個人都覺得她是一位小公主,小公主就該住在與世隔絕的城堡裡,等待與她命中注定的王子相逢。
在這裡,她有奢華的禮服、公主裙,水晶做的樹形吊燈,巨大的毛絨熊,還有花園、馬場和人工湖,莊園內部有將近一百個人的團隊全天候為她服務,有女侍、管家、匠人和衛兵。
她的父親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他很忙,所以沒時間來陪自己,但每次過來,都會給自己帶來禮物。
那些禮物中,她最喜歡的,就是卡牌遊戲,因為卡牌上麵畫著自己小時候交過的巴大蝶和傲骨燕朋友。上麵還有其他的精靈,透過這些圖畫,她想象著更外麵的世界,想象越過莊園的外牆,再越過林海,去更外麵的世界交更多的朋友。
有的時候她也很埋怨為什麼自己不能和爸爸住在一起,要把自己寄養在彆的地方,還要關著自己。
但其實她是知道原因的。
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公主,她隻是一個私生女。
她那美貌的母親和年輕的侯爵定情,卻因為彼此之間身份的差距不能在一起。侯爵有自己的妻室和家庭,所以隻能把情人和情人的女兒寄養外麵。這並非他不愛自己,相反,他已經儘量把最好的東西都給自己了,奢華的莊園、侍從、花園、人工湖、馬場……在這裡,她會度過幸福的童年,不會被父親的仇人盯上,也不會被善妒的正妻謀害。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嬌生慣養的金絲雀,住在一座用純金打造的籠子裡。構成這個籠子的,除了奢華的莊園,還有莊園裡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麵具,尊敬和鄙夷是這張麵具的兩麵。
有的時候,她想,如果有一天籠子的門開了,她也會像曾經的那個傲骨燕朋友,不管不顧地飛向天空麼?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月見鎮在哪裡,也不知道那裡是不是自己的家鄉。從小到大,她就被關在莊園裡長大,她的世界就是那座奢華的莊園。
她其實隻是不想一直待在籠子裡,想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
就像她其實並不是真的沉迷卡牌遊戲,也無所謂每天都大吃大喝,她隻是想要有個真心的朋友。
尚口晴扭頭看向遠處,紅色的大霧遮蔽了天空,就如同一片鮮血組成的雲,雲層壓得很低,無數的冤魂厲鬼在裡麵發出淒厲的慟哭。
她忽然想,其實自己根本無處可去,她也沒有屬於她的地方,她不是傲骨燕,她不屬於天空,她儘力飛高也隻會摔死,她是一隻金絲雀,她隻屬於那個黃金的牢籠。
“來,乖孩子,把手給我。”宮司又說了一遍。
尚口晴伸出了手,她袖子下麵的小臂纖細,皮膚白皙,如同一隻精美的玩偶。她乖乖地把手放在宮司的手心裡,就像過去的歲月裡,她那麼的聽話和乖巧,任由彆人擺布自己的命運。
這時,神社的石階下麵亮起了一束燈光,透過血紅的迷霧照來,就像銀色的閃電劈開黑暗的天幕。
有人正駕著車風馳電掣地趕來,尚口晴忽然愣住了,她隱隱約約覺得這個人是為了自己而來的。
隨著一陣急促的,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那個人隔著血霧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小晴!你在麼!”
這句咆哮仿佛雷吼,聲音大得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震塌,連同這層血霧,和困住她的牢籠。
她知道是誰來了,這一刻,某種東西仿佛解凍的冰,豆大的淚珠沿著她的眼角向下滑落,她把手高高舉過頭頂,又蹦又跳、又哭又笑:“小獰,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