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根光柱來源於在竹林邊燃燒的SUV,一個年輕人匍匐著從車廂裡爬了出來。他的手腕上鮮血淋漓,但眼神卻憤怒而凶狠。
路諍從宮司的舉動中獲得了靈感,他咬破了自己的手腕,把血塗抹在幽魂之玉上。這件來曆詭秘的道具一直發出叫人不安的躁動,似乎是裡麵封印的凶靈要破封而出。被鮮血浸透後,這件道具表麵的樹脂居然慢慢融化了,最終,他得到了一塊黑紫色的石片。
這塊石片剛從樹脂的封印中解脫出來,就坍塌似的吸收四周的幽靈係能量,像是一口吸取靈魂的海眼。
這是一件邪物,但哪又如何?
路諍高舉著手,把這塊紫黑色的石片舉了起來,紅色的光柱從石片上衝入雲霄,天空中出現第二個旋渦,圍繞他手中的石片緩緩的旋轉。
宮司愣住了,為什麼會出現第二塊鎮魂石?
他第一次生出事情脫離掌控的預感,但此刻灌注魂力的儀式已經開始了,他不能離開儀式的中心。宮司向屍鬼們吼道:“快!阻止他!”
屍鬼們就在不遠處,隻要幾個跳躍就能夠將路諍撲倒,把他撕成碎片,然而它們此刻想要發難已經晚了,儀式現場到處都是死難者的靈魂。
997……998……999……
那個宏大而莊嚴的聲音再次在路諍耳邊響起,“要交換麼?”
幸依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但路諍再沒有猶豫,他的指尖觸摸到黑色的邊框,按了下去。
巨大的旋渦沿著紅色的光柱降臨,幽靈係能量猶如海水倒湧。四周奔襲而來的屍鬼被磅礴的力量擊飛出去,猶如被海嘯掀翻的小舟。
幽靈係能量湧向路諍手中的石片,再從石片湧向他的指尖,黑曜石般的顏色從他的指尖蔓延到他的全身。
還存活的訓練家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血霧經過石片,化為無數條黑色的絲帶,這些絲帶把他緊緊包裹起來,像是一個黑暗的蠶蛹。
難以形容的精神衝擊貫穿他的腦海,某種力量或者意誌像是細密的針那樣刺入他的每一根毛細血管。他的視野徹底變黑了,像是墜入了無底的深淵,黑暗從四麵八方將他籠罩,他想自己大概會永遠這麼墜落……墜落……向下墜落……直到意識徹底化為虛無。
這時,黑暗忽然亮了起來,四麵八方出現無數的光點。
路諍向周圍望去,發現這裡並不是深淵,而是宇宙,那些光點是一顆又一顆的星星,他也不是在墜落,而是在穿梭。宇宙沒有方向,也不分上下,他的靈魂脫離了肉體的桎梏,像是一道光在宇宙中穿梭。
穿梭停了下來,路諍抬眼望去,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顆巨大的紅色的天體。
路諍難以形容此時的感受,他的正麵視野完全被這顆紅色的天體覆蓋,就像是人類低頭看向大地時,會覺得這是一麵無限巨大的牆。
紅色的天體顫動了一下,路諍忽然有點戰栗起來,因為他發現這不是一顆天體,而是一顆像天體那麼巨大的眼睛。
路諍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存在,祂的形態完全出乎於路諍的預料之外,祂是如此的亙古、莊嚴、孤獨,看上去和享用靈魂獻祭的邪神扯不上絲毫的關係。
眼睛也在看他,像是等待他先開口說話。
路諍咽了口唾沫,“你……你好?”
“你好。”眼睛眼睛注視著這位覲見的凡人,態度居然十分溫和,像是人類對待誤入書房的鬆鼠:“你知道代價麼?”
“代價是……我的靈魂?”
眼睛說:“你隻是一個人類,這個宇宙中每一刻都有無數的靈魂誕生,又有無數的靈魂消亡,你的靈魂與他們沒什麼不同,就像塵灰那樣渺小。塵灰般的靈魂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價值。”
路諍張了張嘴,來這裡前他做足了心理準備,決心以靈魂交換力量,就算是銷號了也不在乎。但聽眼睛的說法,祂並沒有這個意思,路諍忽然陷入有寶無處獻的惶恐。
“我……”路諍一時語塞,他稍微整理思路,趕快道:“我是來交換力量的,外麵有個王八蛋殺了很多人,我要去弄死他!代價是什麼好商量,隻要我支付得起。”
眼睛說:“這裡沒有力量,這裡隻有問題的答案。在支付代價之前,首先我得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麼。”
路諍一愣,問題?
“可……可我沒什麼問題想問的。”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追尋的問題,神也不例外。”眼睛說:“如果沒有追尋的問題,生命就是虛無的。對你來說是這樣,對另一個石板持有者,也是這樣。”
這算什麼?心靈雞湯之神?他來這裡之前,做的心理準備明明是麵對一個發癲的神明,這位神明可能確實發癲了,但發癲的路線不太對勁。
“能不能打個商量?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我真的很著急!”路諍有點抓狂。
“你不用著急,在這裡,時間雖然不是完全靜止的,但是過得很慢很慢。”眼睛說。
“好吧。”路諍冷靜了一點,眼前的這位逼格這麼高,應該不至於哄騙自己。
他撓了撓頭,心想這似乎有點像古埃及神話中斯芬克斯的謎題,這位大仙用語言構建了一個迷宮,勇者需要穿越迷宮,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在神話中,斯芬克斯的迷宮是一個問題,而眼前的這家夥卻反過來問他要問題。
路諍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個腦筋急轉彎,需要問一個回答不出的問題,或者是一個陷阱,比如說他要是問出了什麼蠢問題,就會立刻被弄死。
他抓耳撓腮了半天,忽然說:“你說神也不例外,那麼你呢?你在追尋什麼?”
路諍剛說出口就有點後悔了,因為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也算一個問題。
但眼睛很淡然地說:“可信的知識。”
“宇宙是由無數根琴弦組成的織網,這些弦有的交織、有的纏繞、有的平行,每一根弦的振動就像是一個音符,無數的音符組成了混沌的樂章。凡人居住在琴弦之上,隻是隨著琴弦的振動起舞,以為那是自我的選擇。而我穿梭在琴弦與琴弦之間,過去、現在、未來,萬事萬物對我來說,隻是弦的振動。”
路諍撓了撓頭,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在討論“弦論”。
這是一種試圖做出統一模型的理論物理模型,大致意思是說,電子、光子、中微子、誇克等所有粒子,本質上都是更小尺度上的一種振動,也就是“弦”。振動本質是一種能量,這樣,物質就在微觀尺度上,與能量等同起來。
但他隻是一個學數學的,而且還是本科,不久之前正為了發畢業論文惆悵。
“不懂。”路諍很老實地說。
“我觀察宇宙,就像人類觀看一部可以選擇分支的電影。你拖動進度條,就能在時空軸上穿梭,在不同的時刻做出選擇,就進入了不同的世界。”眼睛說:“簡單的講,在這個宇宙中,我就是全知全能的觀察者。”
“哇偶,真厲害。”路諍由衷讚歎,“不過,這跟‘可信的知識’有什麼關係?”
眼睛耐心的解釋道:“我能在這個宇宙中取得全部的知識,是因為我能觀察到每一根弦的振動,但是僅限這個宇宙之內。這個宇宙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匣子,我的目光越過匣子,卻隻看到一片黑暗的視界。所以,我的困惑是怎麼獲得匣子之外的知識。”
路諍撓了撓眉心,心說,匣子之外還能是什麼,現實世界唄,雖然你很能打,但僅限於遊戲世界了。
“你又怎麼知道自己的世界不是另一場遊戲?”眼睛說。
路諍一愣:“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我之前說了,在這個世界之內,我就是全知全能的觀察者。”
“可我……”
“你雖然來自於另一個時空,但卻身處於這個宇宙之內,既然如此,我自然也能觀察到關於你的知識。”
這段話的信息量著實有點大,路諍心中一陣翻江倒海。
眼睛接著說:“人類,你們獲取知識的方法也源於觀察,但你們的觀察能力有限,在曆史上,你們曾得到不同程度上錯誤的知識。比如說,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大地是平的、重的東西落地比輕的快等等,這些知識雖然被推翻了,但一度統治人類的觀念幾千年,叫你們深信不疑。”
路諍心說,行吧,你連中學課本都看過,真不愧是全知全能的觀察者。
眼睛沒有理會他的腹誹,“如果過去的知識被證明是不可靠的,那麼現在的知識就是不可靠的。進而說,如果觀察是不可靠的,或者不可行的,那麼如何能得到可靠的知識?”
路諍好像有點明白了,這位大佬真正要討論的是有關“認知論”的問題。
這是個非常古老的哲學問題,早在古希臘,高爾吉亞就提出了三個命題:客觀事物不存在、人類的意識無法了解客觀事物、即使了解了事物,也無法得到普遍的知識。這三個命題宣告了懷疑主義的開端。
不過路諍沒讀過有關哲學的書,唯一能扯得上關係的,大概是中學時代的思政課,什麼主觀唯心、客觀唯心之類的,事實上那玩意兒也跟哲學扯不上什麼關係,就是個政治宣傳,據說用了這套理論的家夥們取了天下,閉著眼睛吹捧就完事兒了。
路諍想了想,好像以前看科幻小說的時候,在劉慈欣的《朝聞道》裡見過類似的橋段。說外星人打來了,要把人類的科學家全弄死,但是給他們一個提問的機會。一個個科學家上去提問,問完之後就被弄死了,然後作為救世主的霍金老師就上場了,他問的問題和這差不多,說宇宙存在的目的是什麼?然後外星人都卡殼了,說,滾吧,老子也不知道。
話說,現在緊急聯係三體吧老哥請求場外援助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