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實驗室就在裡麵。”國宗新一說。
樽田當然知道為什麼他會選在這裡,因為他的試驗是見不得光的。精神病院的防備森嚴,不壓於監獄,是現成的私牢。即使僥幸逃出去的人大喊大叫,也會被誤認為是瘋子的囈語。而且,在這裡使用鎮靜劑等藥物,也不會被人注意。
國宗新一和走進大門,青沢有紀推著樽田的輪椅跟了過去。
在進入大樓的最後一刻,樽田抬頭看了一眼,忽然不安起來。
這棟大樓的每扇窗戶後麵的燈都是關閉著的,這讓它看起來像是一個百眼的巨人,沉默而臃腫,巨大的眼仁漆黑如墨,沒有一絲眼白。而那個黑洞洞的大門就像是一張等待進食的嘴。
穀倉治笑著拍他的肩膀:“彆矯情了,老朋友。等你像我一樣成功獲得第二次生命,你一定會慶幸自己今晚的收獲。”
樽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也沒有阻止青沢有紀把他推進去。
也許這些人並不可信,他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恢複年輕的誘惑對一個將死的老人實在是太大了,他隻能選擇承擔風險。風險是利潤的來源,在商場廝殺幾十年的樽田深知這個道理。
一行人走入地下,國宗新一掏出鑰匙,打開了地下室的門。門後是一條狹長的走廊,黑暗、陰冷。
他站在走廊出口處,輕輕咳嗽了一聲。這裡的設備居然是聲控的,檢測到了正確的聲紋,走廊頂層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黑暗被驅散了,但陰冷如舊。
幾人都沒有說話,青沢有紀推著樽田的輪椅往深處走去。
轉過好幾個彎,他們來到一間辦公室。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女人,穿著白大褂,頭發盤在頭頂,大概三十歲出頭。
見有人來,女人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這是伊波慧大夫,國宗大夫的副手,也是腦科學領域的專家。”青沢有紀說。
雙方互相點頭致意,算是見過麵了。
國宗新一上前一步,對名叫伊波慧的女人說:“把我們的培育園打開,給客人看看。”
伊波慧在鍵盤上操作了幾下,投影燈在辦公室的牆壁上的投出了一個房間的監控影像。那個房間很空曠,裡麵是一排排單人床,兩三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安靜地正躺在床上,眼睛睜著,看向天花板,一動不動。
“這是?”樽田看向國宗新一。
國宗新一沒有說話,說話的是旁邊的伊波慧,她的聲音很慈和,“我們叫它培育園,其實就是專門為了寄養肉源的地方。”
她把孩子稱呼為肉源。
樽田沒有對這個稱呼表達質疑,他皺了皺眉:“這些小孩好像不太對勁。”
國宗新一說:“轉移靈魂和移植臟器一樣,對標的是有要求的。不同點在於,我們在移植臟器的時候,考察的是基因的匹配度以降低排異反應,而在轉移靈魂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轉移目標的意識活躍度。”
“你可以把這個指標理解為對方的靈魂強度,如果對方的靈魂強度越強,那麼在轉移意識的時候,對方的意識反撲也會越強。這樣,就會導致手術失敗。即使僥幸成功了,日後對方殘餘的靈魂也有可能重新產生意識,與你爭奪身體的控製權。”
“經過多年的技術積累,我們特意選擇了有心理缺陷的孩子。這樣的孩子自我意識淡薄,靈魂強度很低。再配合上長時間的心理引導,以及定期使用藥物,強化這種性狀,才能勉強培育出一個合格的移植標的。”
這時,穀倉治插話道:“不錯,我的手術就有不小的後遺症,時常在腦海中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
聽到穀倉治的抱怨,國宗新一抱歉地笑了笑,說:“穀倉先生,您當時的排期太趕,導致標的物的訓練還不完備,加上我們是第一次實行手術,應對意外情況的經驗不足。現在已經好多了。”
穀倉治冷哼一聲,沒有說話。他當時癌細胞全身性轉移,時日無多,不過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下定決心接受這個天方夜譚般的實驗。
國宗新一解釋完,沒有再說下去,給樽田留下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些內容。
樽田沒有關注國宗新一和穀倉治的對話,他的目光放在了那具男童的身體上,圓潤的臉蛋、烏黑的眼睛,皮膚是緊致健康的粉色……樽田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麵的皮膚枯槁,布滿了灰黑色的老人斑,褶皺深得像是樹皮。
“這些肉源是從哪來的?”他也用了肉源這個詞。
“是從國內外的孤兒院裡領養的,大多是因為心理疾病被父母遺棄,或者是雙親遭遇不幸死難後留下的遺孤。他們的身世很乾淨,一般沒人會來查。我們這麼做,主要是不想引起有心人的關注。”
“不過這樣一來,肉源的來源就少,再加上我們對資質有要求,合格的百中無一。如您所見,目前合適的標的隻有三例,其中適合您的男童隻剩下一例了。”
國宗新一頓了一下,說:“如果您對這個項目沒有興趣,我們會去找下一個適合的合作對象。不過請您為我們保守這個的秘密,否則……”
他最後一句的語氣帶著威脅。
旁邊的穀倉治冷笑一聲,“你放心吧,樽田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我太了解這家夥了。他的狡詐和多疑隻是表象,冷血、自私和殘忍才是他的底色。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他甚至可以挑戰聯盟,何況是為了自己的命。如果現在這裡麵躺著的是他的孫子,他也不會吝惜的。”
樽田猛地轉頭,冷冷地看著穀倉治。
穀倉治毫不畏懼,反瞪了回去,不屑道:“看什麼看?你是我推薦的,我太了解你這家夥了!實話告訴你,下一個人是窪伸司!”
窪伸司也是金黃市商圈裡的,和他們都是熟人,主營業務是私募基金,管理很多官僚的錢,能量很大,但掣肘也很多。
樽田的手緊緊攥了起來,目光像是隻被激怒的獅子,但他沒有質疑穀倉治,而是看向旁邊的國宗新一,“不夠!”
“不夠?”
“你展示的東西還不夠,我必須要看到完整的手術過程。”樽田冷冷地說。
國宗新一的眉毛皺了起來,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立刻拒絕,而是看向了旁邊的青沢有紀,似乎是在征詢她的意見。
青沢有紀沉吟片刻,歎了口氣,說:“樽田先生,這個項目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我完全理解您的感受。我答應你的要求,現在就帶您去,不過僅限於今晚。”
“現在?”樽田忍不住又開始懷疑這是一場騙局。
青沢有紀苦笑一下:“今晚是我爸爸的手術日。”
此時此刻,路諍正在地下室錯綜複雜的走廊裡摸索前進,臉上有些陰沉。
之前他一路尾隨,直到他們來到康複大樓的地下三層,國宗新一打開了燈。
影匿這個能力非常好用,但卻有一個限製,那就是必須要在昏暗的環境下,借助影子才能夠實現。
而燈光驅散了陰影。
路諍站在外麵最後一片黑暗裡,對是不是現在就立刻開團猶豫不決。最終,他把握在精靈球上的手鬆開了,對麵有足足五個人,這不是一個下手的好時機。
乾等了十幾分鐘,聲控燈終於熄滅了,地下室的走廊重新被黑暗浸沒。
他借助影子的庇護再次潛入,但國宗新一等人已經沒了蹤影。
路諍隻好自己在地下室裡摸索,很快,他發現這裡的地形出奇的複雜。
這棟病棟下麵似乎原來是一處防空洞,通道狹長、逼仄,而且並不是完全的直行,而是呈現隱隱的弧度,一旦走的距離拉長,就很難確認自己所在的方位。再加上情景重合度極高,走廊的兩側緊閉的大門形製如出一轍,太容易迷路了。
那個叫山野章的倒黴保安也被人帶到過這裡,就在這裡迷路了,甚至精神崩潰之下一度想要自殺。不過那個家夥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切行動,從始至終就被人看在眼裡。
路諍抬頭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通道上正有一個監控攝像頭對著前方猛拍。
他一個加速衝刺,跑出了攝像頭的視界,解除了影匿狀態,繼續向前摸索。影匿能躲過人類的肉眼,也能避開絕大多數攝像設備,但對精神有一定負擔。一會兒應該還要惡仗要打,精神點數必須省著點用。
不過前提是得先找到人。
路諍把手放在走廊邊一間封閉的門上,把精神力滲透過去,門口是一棟空蕩蕩的房間,牆壁表麵砌著瓷磚,地上散落著舊桌椅,還有一層厚厚的灰塵,並沒有人活動過的痕跡。
他繼續往前走,一間一間檢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