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腳步聲在黑暗中回響。
那是一條筆直的走廊,沒有岔路,連接著一條向下的石階進入地下三層。
到這裡,四周不再是醫院裝修的風格,變作防空洞本來的模樣,牆麵上連粉刷的白堊都沒有了,隻剩下灰撲撲的水泥。
通道的儘頭,國宗新一站在一間拱頂的房間裡。
這間修築在地下的房間很空曠,穹頂上是一個巨大的圓球,向四周輻射出一根根細線。那些細線連接向周圍密密麻麻的圓球,像是一顆顆星辰。
地麵擺著一盞盞燭台,燭火搖曳著,映照牆壁上的星辰和地上的線條,光在上麵流轉,仿佛是靈性在星空下流轉。
路諍停在符號組成的陣圖外麵,與國宗新一隔著幾十米對峙。兩個男人臉上都沒有表情。
路諍率先打破沉默:“你說,能交換人的靈魂,這是真的麼?”
“怎麼,你也有興趣?”國宗新一麵沉如水,似乎完全沒有因為副手和兩個學生的死而憤怒。
“我猜這是一個謊言,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這麼說?”
路諍看著眼前的男人,說:“操控靈魂是幽靈係領域的權能,而你是個超能力者。超能係更偏向於操控靈智、記憶、情感……所以我猜,你並非轉移了靈魂,而是轉移了人格。我猜的對麼?”
“這不重要。”國宗新一忽然獰笑起來,他讓過一個身位,露出被他擋在後麵的東西。
路諍的眸子微微放大,那同樣是一個人形的狐狸石像,但和路諍在關押那些被拐帶來的小孩子的地方見過的不同,這裡的不是勇吉拉。
它雙腿盤坐交握,雙眼緊閉,做冥想狀,下巴上的大胡子垂下來。
胡地——超級胡地!
國宗新一的額頭上光芒閃動,與超級胡地額頭上那顆璀璨的紅寶石同時閃爍。隨著光芒閃動,他的麵孔扭曲起來,顴骨突出,下巴變得尖細,像是一隻狡詐的狐狸。
路諍失聲叫道:“精神鏈接!”
超能力化為的重壓從天而降,將擋在路諍身前的飛天螳螂死死按在地上。
“降臨!”路諍毫不猶豫地激活鬼影重重,替換自己留在外麵的假身,從而達到移形換位的效果。
他眼前的景物剛發生變化,下一刻,國宗新一的身影緊隨著出現在他的麵前。
瞬間移動——國宗新一居然用超能力打開了空間之門,憑空降臨在他的身邊。
這是一個非常高階的能力,但與不知何處的超級胡地建立了精神鏈接後,國宗新一的超能力獲得了質的提升,這讓他具備了使用這個過去根本不可能使用的能力。
“喂,你不要命了!”
精神鏈接的本質是開放自己的心靈空間,讓彆的存在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這樣做固然能分享其精神力量,但這樣做當然不可能是毫無代價的。
雖然路諍不知道那隻石像的背後究竟是不是一隻真正的超級胡地,但顯然這個級彆的存在不可能是國宗新一自己的精靈。就算這隻胡地是他自己的精靈也沒用,強行讓這樣的存在進入自己的意識,同樣是自殺的行為。
淪為對方的傀儡還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情況是,自己的意識徹底消失。
但國宗新一已經瘋狂了,他的念力捕捉了試圖逃跑的路諍,把他死死按在牆上。
“你不要命了?”路諍又喊了一遍,此刻隨著超能力的過載,國宗新一的臉越發像是一隻狐狸了。
但國宗新一毫不在乎,他伸出手,扼住了路諍的喉嚨,獰笑道:“沒關係,我可以用你的身體。那麼,現在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路諍被國宗新一的念力壓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但就在此刻,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白色的影子從他腳下的黑暗裡躥了出來,撲向國宗新一的腦袋。
紫色的電光從雙方接觸的地方閃過,鬼斯發出一聲“桀”的驚叫,這位白之神明殘魂的力量不夠,被國宗新一強悍的超能力彈飛出去。
但受到幽靈係能量乾擾,國宗新一與胡地神像建立的精神鏈接有一瞬間的斷開,他施加在路諍身上的念力也出現了滯澀。
路諍抓住了這次機會,反手握住腰後的匕首,猛地出刀,覆蓋幽靈係能量的刀刃捅入國宗新一的小腹。
“啊——!”幽靈係能量侵入國宗新一的神經係統,他發出一聲怒吼,臉上的青筋抽搐起來,像是一根根紅色的蚯蚓在皮下蠕動。
國宗新一受到重創,但雙方的視線也在此刻接駁。
路諍暗叫不妙,想要把視線移開,但已經晚了。他的視野完全被那對血紅的眼睛占據。他看到國宗新一的眼中,一個個重疊的五芒星在飛快地旋轉,像是巫師繪就的魔法陣圖,神秘、瑰麗、古老。
“你是我的了!”國宗新一笑容猙獰,瞳孔越放越大。
路諍想要伸手再給他一刀。但巨大的精神衝擊從那對眼睛中傾瀉下來,把他的意識防線徹底衝垮,隨之而來的,是國宗新一的意識。他的力量從四肢百骸流走,掙紮了半天,還是沒有握到刀柄。
天花板也旋轉起來,越來越快,最後化為一個漩渦,那些奇詭的符號一起蕩散為紅色和紫色的線條,在漩渦中流轉。
路諍感覺自己的意識被那口漩渦吸入了,就像是被一口深不見底的海眼吞沒。
一直向下。
……
“聽說了麼,那家夥好像殺過人。”
“啊?那他怎麼轉進我們學校裡來了?警察沒抓他?”
“不知道。”
“喂喂喂,這不太好吧,讓殺人犯進咱們學校,這還怎麼學習啊?咱麼還得中考呢,現在中考分流很嚴格的。”
“還有更勁爆的,想不想聽?”
“怎麼說?”
“據說,那小子……是他爹強迫了他媽把他生下來的。”
路諍猛地扣上自己的筆盒,發出一聲金屬對碰的重響。
竊竊私語的同學們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停止了討論,教室裡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路諍低垂著眼簾,沒有理會他們緊盯自己的目光,把筆盒、課本、作業本都塞進自己的背包裡。最後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的,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同學們紛紛避讓,讓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男孩離開。
傳言並非子虛烏有,路諍犯下了一樁命案,而且,他也確實是一個強迫犯的兒子。
十幾年前,他進城打工的老爹強迫了一個剛高中畢業的女學生,也就是他媽媽。那時候社會風氣很保守,再加上媽媽當時年紀還小,對這種事不敢伸張,發現例假沒有來也不敢告訴家裡人。
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快8個月了,醫生說,這時候進行引流手術可能會導致終身不育,甚至危機生命。
無可奈何之下,媽媽的家裡人隻能咬著牙讓她把孩子生下來,這個孩子就是路諍。
有了路諍這個現成的證據,他那個死鬼老爹很快被送進了監獄。因為情節非常惡劣,法院定格判處他20年有期徒刑。
強迫犯被繩之以法當然大快人心,但媽媽的人生也永遠留下了汙點。她家庭不想認下這個孽胎,所以路諍的監護權就落在奶奶那裡。
奶奶住在鄉下,靠著幾畝茶田每月一千多塊的收入,拉扯路諍長大。
鄉下地方很小,路諍老爹造的業障很快傳遍了左鄰右舍,他走在路上當然會遭到各種指指點點,和他同齡的孩子被家長勒令,千萬不能和他交往。像今天同學們的戒備,他其實已經習慣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路諍知道彆人不喜歡自己。奶奶白天務農的時候,他也無處可去,就坐在田埂邊,看白雲蒼狗、日升日落。
某天,田埂邊來了一隻大黃狗,那是隻流浪狗,低頭去舔路諍的手指。
路諍心裡一動,把自己的午飯分了一半給它,小家夥餓壞了,幾口吃了個乾淨。之後,路諍來這裡變得更殷勤了,之前他是無處可去,現在他是為了來找自己的朋友。
那隻狗狗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朋友。
路諍每天跟狗狗分享午餐,跟狗狗學四條腿走路,還跟狗狗互相汪汪汪——撞見的人都說那個強迫犯的兒子大概腦子有病,是個智障兒。
有的時候路諍也想過,如果他生下來是一隻狗會不會更加開心一點,可以不用被指指點點,可以遠遠逃離人類的世界。
他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直到某一天他從家裡帶了飯,狗狗卻不見了。他飛快跑去狗窩,卻隻看見那裡有一道猩紅的血跡。
路諍生出不妙的預感,他在村裡跑,一邊跑一邊大喊:“你們誰看見我的朋友!你們誰看見了我的朋友!”
有人輕描淡寫地說:“你說的那是隻黃狗麼?我們看它喂的挺肥,就搞來喂喂饞蟲。”
說話的人姓黃,住在村頭,今年三十多歲,還沒有對象。因為經常有小偷小摸愛占人便宜的壞毛病,這裡的人叫他黃鼠狼。
路諍瘋了似的往黃鼠狼住的地方跑,一進門,他就愣住了,他的朋友被剝了皮,掛在院子的繩子上。
“喂!小兔崽子,你乾嘛進俺家!”跟在後麵的黃鼠狼很不樂意。
“你殺了我朋友。”路諍嘴唇乾裂。
“你把狗兒放在外麵,誰知道那是有主的呢?”黃鼠狼嘴裡叼著牙簽,滿臉的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