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後(2 / 2)

她與他離得不遠,卻仿佛隔了重重滄海桑田,將彼此劈成了兩個世界。

她確定他看到了她,可他毫不猶豫轉過身去,甚至示意捧冠的禮官到另一邊,也要背對著她。

蕭芫身體晃了晃。

胸前東珠瓔珞璀璨的光芒被漫天的雪毫不留情反映回來,化作無數箭矢,讓她眼前發黑。

耳鳴愈響,脖頸被瓔珞墜著,像戴了一塊大石頭,她整個人都要被拉著倒下去。

“娘子!”

是丹屏扶住了她,手握得她的小臂有些痛。

她就這樣在帶著疼痛的支撐下,固執地凝望高台之上。

看他誦讀祝詞,看他捧過玉璽,端正戴上象征帝王權柄的十二旒冕冠,看他在山呼萬歲後抬手叫起,望不儘的人海中,萬國來朝。

蕭芫狼狽地低下頭,淚濕了鬆軟的雪,穿了幾個小洞,下一刻又有新的覆上,毫不在意底下的千瘡百孔。

她執意見他,究竟是想要什麼答案呢?

一次一次地被拒絕,不正是答案嗎。

心痛得有些麻木,漫長的嗡鳴又在耳邊響起。

夠了。

她對自己說。

蕭芫,夠了。

往日的驕傲與張揚不能一丁點兒都不剩,姑母若還在,定不會讓你這般的。

脊骨碎了一地的模樣,到了地底下,讓姑母怎麼認得出來呢。

她緊緊握住丹屏的手,就像竭力提起胸膛的最後一口氣。

連手指都消瘦,青筋無力地頂起蒼白的肌膚,仿佛血流也虛軟得開始斷斷續續。

幸好有丹屏,將她扶得很穩,她才能一步一步,從發黑的視野裡循著來時的路回去。

床榻上很暖,被丹屏放了好多個湯婆子,她陷在被褥裡,延口殘喘。

閉上眼睛,病痛卻時刻不停歇,細細密密的冷汗滲在幾乎有些發青的肌膚上,讓她痛到連昏睡也做不到。

丹屏似乎哭著說了什麼,被突然尖銳起來的耳鳴攪擾得一個字也聽不清。

心臟越來越痛,比她第一回發病的時候還要痛,如垂死時拚儘一切的掙紮。

意識模糊下去,不知過了多久,猝然被刺骨的冰水硬生生潑醒。

冰水嗆進了喉管裡,身體在濕透了的床鋪上蜷縮成一團,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一隻手拉住她頸項上的東珠瓔珞,粗暴地將她拽起,頸後劇痛,皮肉好似被搓開。

“蕭芫,聖上都不要你了,你竟還戴著它。”

清婉的嗓音被恨意與嫉妒扭曲,像陰鷙的毒蛇。

渾身的重量都被細細的一圈錮住,懸在旁人掌中,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思維凝滯,分不清到底是何處痛,隻是不斷地顫抖抽搐。

腦中費力地辨析著音色,許久,才辨認出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蕭若。

今日宮內外戒嚴,她是如何入宮的?

渙散的視線勉力聚攏。

看到了蕭若身上煙青色的重緞宮服,也看到了她繁複的發髻簪釵,熠熠璀璨,將她妝點得格外明豔。

整個人華美得與這間小小的寢殿格格不入。

“真是讓人生惱啊。”

蕭若殷紅的唇輕啟,仿佛下一瞬就會從口中吐出細長的蛇信子。

蕭芫感覺到脖頸上有什麼黏稠灼熱的東西在往下流,一聲輕響,頸後一鬆,她墜下去,重重跌落在床。

斷了的東珠瓔珞輕巧掛在蕭若染了蔻丹的指尖。

“這麼個小玩意兒就壞了我的興致,今兒個過來,本是要與阿姊道喜的。”

道喜?

到如今這個境地,她還能有何喜。

蕭芫無力咳了兩聲,眸光空洞,似岑寂的黯淵,透不出半分光亮。

血從唇角溢出來,鮮紅刺目。

蕭若專門跑這一趟,分明是來落井下石。

一個猜測漸漸浮現,讓她不可抑製地重重喘了兩口氣,顫巍巍撐起半個身子。

艱難道:“你……你穿著宮裝,難道是,是……”

蕭若笑了兩聲,滿是愉悅。

“阿姊猜得沒錯,我想與阿姊說的,正是我蕭氏一族的大喜。”

“本以為沒了阿姊,皇後之位會另落他族,竟不想貴人牽線,聖上為拉攏阿父,主動鬆了口,道親政一月後的黃道吉日,便三媒六聘,娶我為後。”

蕭芫的心一下空了,自欺欺人的殘念被毫不留情戳了個洞穿。

她不敢置信,瞠大了一雙枯目。

蕭若是何人,是過往驕傲的她絲毫不放在眼裡,連欺負都排不上號的人,怎會,怎會……

她不是沒有想過他會另娶他人,可從未設想過,那個人會是蕭若,會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這一生,除卻姑母的薨逝,最深切的痛便來自於她的宰輔父親,來自於柔奸的繼母,他怎能娶他們的女兒為後呢。

他與她自幼青梅竹馬,分明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更了解了。

李晁,李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