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重(2)(2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7068 字 5個月前

她丟下弓箭,吩咐袁江:“帶濟寧侯、賀衝離開!”

霍天北目光沉冷地看著她,語聲是她從未聽到過的冷凜:“全部生擒,明日處死!”

他語聲未落,寒光一閃,她已取過袁江手中長劍,直抵他咽喉,啞聲喝道:“誰敢?!誰敢妄動,他即刻身死!”

“表哥!”顧雲箏語聲未落,章嫣焦慮的語聲傳來。

霍天北與顧雲箏俱是心頭一緊,循聲望去。

章嫣急切地道:“表哥,江南……”

顧雲箏在瞬息間明白了章嫣的用意,高聲打斷了章嫣的話語:“霍天北,你與鬱江南的性命,換取蕭讓、賀衝等人的性命,怎樣?”

章嫣腳步僵滯在了原地。

顧雲箏遙遙看著她,隻一瞬,視線便轉移到了霍天北身上。

霍天北目光中無驚無懼,他平靜地看著顧雲箏,緩緩抬手,指尖輕彈劍身,語聲低柔:“你也知道我不是輕易讓步的人,你有你的條件,我也有我的條件。”

顧雲箏咬了咬牙,手臂已微微顫抖,“你說。”

霍天北垂眸看了看抵著自己咽喉的長劍,笑,“你平靜點兒,彆等我話沒說完就把我殺了,那於你並非幸事。”

顧雲箏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手鎮定下來,“你,長話短說。”

“你自己選。”霍天北語聲依然很輕,隻能讓她聽到,卻是淡漠之至,透著冷酷,“我一生不說虛話,言出必行。你此刻要蕭讓一世無憂,可以,前提是你離開我,與我、與孩子再無瓜葛。”

顧雲箏抿緊了唇。

她雙眼依然明亮,光華襲人,卻無平日流轉的光芒,似是那種含著淚光的明亮。他也隻是懷疑,已不能確定。

“我,選的是,”她一字一頓,很吃力,“蕭讓、賀衝離京。賀衝是被我連累才受傷,你要信他。”

霍天北唇角勾起嘲諷的笑。這嘲諷,是針對於他自己。“阿嬈,”他微聲道,“既是如此,何不將我殺了免除後患?你明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他們是我窮其一生都要找到,殺之而後快的人。”

顧雲箏勉強抿出一絲笑意,“彆太高看你,彆小瞧他們。他們不想死的話,誰也殺不了。”

霍天北緩緩一笑,“那你這意思,是要離開我?”

“你沒給我第二條路。”她說。

霍天北凝視著她,好一會兒,對手下打個手勢,“放行。”末了冷冷看著她,“你也即刻離開,我看著你走。”

顧雲箏抿了抿早已乾燥的雙唇,無聲地對他說:“抱歉。”

抱歉,我此刻能選的隻能是蕭讓。

抱歉,我不能彌補對你的虧欠。

抱歉,我已沒有時間、機會再去照顧我們的孩子。

可我知道,你會善待他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一世,許是注定我要欠你。

她手中長劍並未收回,側目看著袁江率眾帶著蕭讓、賀衝走遠,手臂才緩緩垂下。

長劍落地,她笑笑地看住他,“天北,還是你先走吧。”

他倒也不惱,不溫不火回一句:“不是說好了?你要走在我前麵。”

她笑意加深,“那是在山中說的話了。我不是也說過麼?山中山外如天堂人間。”語聲極輕 ,極無力。語必,緩緩轉身,像她的語聲一樣,極無力。

章嫣張皇失措得看著顧雲箏,看到了那抹讓人看了心生悲愴的笑意,看到了她落寞轉身,舉步離開。

“表哥!”章嫣眼中含著淚,走到霍天北麵前,“他們隻是齊心協力成就你,是眾望所歸的事,你為何要與表嫂走到這地步?”

“為何?”霍天北重複著這兩個字,望著顧雲箏的背影,看著她緩步走向坐騎。他也想知道為何,為何她豁出自身安危去為蕭讓擋下危險,為何她不惜與她分離也要保全蕭讓。

作為她的枕邊人,他能怎麼想?

他隻能讓她走了。這是他所能給她的最後一份仁慈。

從此,她要離開他給她的家園,從此,他隻有兒女,再無嬌妻相伴。

他靜靜地看著她。日後能看到她的機會,想來不多了吧?

堇竹早已滿臉是淚,她看看霍天北,又看看顧雲箏,最終咬一咬牙,快步追上顧雲箏。她覺得她似乎有哪裡不對,覺得她輕飄飄的似乎失去了重量,她要去陪著她、照顧她。

堇竹一臂扶住顧雲箏,一臂環住她身形。手滑過她背部,觸手濕漉漉的,粘稠溫熱。

她用力呼吸,聞到了血腥味,“夫人!”

她語聲未落,顧雲箏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搖頭,隨即則是不可控製地彆轉臉,一口鮮血噴出,身形一軟,從堇竹臂彎間滑下地上。

“夫人!”堇竹帶著哭腔,用力架住顧雲箏,又焦慮地看向霍天北,“侯爺!”她還不能適應這一番驚變,不能像彆人一樣即刻更換稱謂。

霍天北瞳孔驟然猛縮,心弦繃得緊緊的,他大步趕過去,將顧雲箏抱在懷裡。

堇竹倉促間扯掉了顧雲箏的鬥篷,查看她傷在了哪裡。

是後心附近中了劍。她幫蕭讓擋下了致命一擊,她卻受了重傷。鮮血早已浸透她大片衣衫。

霍天北抱著顧雲箏,走向前麵居室。

“四哥!”有人高聲喚霍天北。

霍天北邊走邊循聲望去。

一名少年一手拎著一個人走來,見霍天北望過去,他將兩人麵上蒙的黑紗扯下。

兩個人正是顧雲箏之前欲射殺的兩個試圖逃離的人。

一個人是藍佩儀,另一個……

霍天北腳步微微一頓。另一個與他的阿嬈有著一模一樣的容顏。

頃刻間,他明白過來,這女子應該就是越國八公主,顧雲箏另一重身份的妹妹。該死的程燕襲沒跟他說,姐妹兩個是雙生姐妹。

他斂起心緒,對少年頷首,“多謝,幫我照料這兩人。”隨即喚來手下,“尋回蕭讓、賀衝。擒拿蔣晨東,處死。蔣晨東一眾幕僚、手下與其同罪!”

“是!”

霍天北加快步伐走向前院,吩咐堇竹:“原來的書房已改為藥房,將藥箱取來。”

“是。”堇竹飛快跑向書房。

他一麵走,一麵低頭看著顧雲箏,聲音低啞地喚她:“阿嬈。”

顧雲箏睫毛顫了幾顫,緩緩睜開眼,“天北。”

“我在,我在。”

“你,不要殺蕭讓、賀衝。蕭讓是我的表哥。”她費力地輕聲對他說,“也,不要殺蔣晨東,他、他是陸先生在……民間的兒子。彆殺他,殺了他,先生會恨你一輩子。聽我這一次……好不好?”

“我記下了。”他凝住她含著淚光的雙眼,“要我答應也行,你得給我活下去。否則,這些人都會為你陪葬!”危機麵前,他能用的方式,還是威脅她。

顧雲箏緩緩勾了唇角,勉力抬起手來,想撫摸他的麵容,卻已做不到。手頹然落下,她說:“天北,我,是雲家的阿嬈。太夫人是對的。你信我,相信我……”

“我信,我相信。”他用力點頭。

“對不起。”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若對我有歉意,就給我活著。你既是欠我,就要用餘生償還。”

她的眼瞼緩緩闔上。如果還可以,她會的。

**

這一日,陸騫心緒幾度大起大落。

聽說皇上下旨冊封霍天北為攝政王的時候,他直覺那聖旨定是偽造的——還親筆所寫?不論是昏君、暴君、明君,都不可能委任異姓人攝政。定是那位寵妃做的好事,定是她偽造了聖旨。

可若真有假,那麼多人如何能看不出?他百思不得其解。

得知蕭讓、蔣晨東的死士、顧雲箏、霍天北先後趕到豔雪居的時候,他笑了,料到定有一場好戲上演,料到霍天北與顧雲箏將有爭端,甚至會發展到決裂的地步。

霍天北的軟肋,他想過很長一段時間,結論是顧雲箏。那孩子對顧雲箏的情意怕是早已超出所有人的預料。隻要想法子將顧雲箏毀掉,也就毀掉了霍天北這個人。

多好,顧雲箏與蕭讓之間有牽扯,多好,他與蔣晨東能利用這一點。顧雲箏不允許蕭讓出事,他們若能將蔣晨東除掉嫁禍在霍天北頭上,夫妻兩個必然走至決裂的地步。心中再無一絲溫情的人,便是得勢,也不會長久。

便是此事不能成,也無妨,顧雲箏與燕襲之間的是非也是他可以利用的。堂堂越國三皇子,卻甘願在霍府為仆,為了什麼?即便與顧雲箏的身世有關,宣揚出去,她也很難自圓其說——兄妹亂·倫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這種事要看人怎麼說,看人怎麼想。他在民間的歲月很長遠了,交下達官顯宦是近來的事,以往結交的都是天下學士、學子。而那些書生,若能利用得當,比千軍萬馬的力量還大。

便是霍天北再不舍,遲早也要走到舍棄顧雲箏的地步。舍棄顧雲箏之後,引發的怕是大周與越國的爭端——那個燕襲可不簡單,能紆尊降貴至此地步的人,非常人能及,來日定能成為霍天北的勁敵。到時候,蔣晨東漁翁得利即可。

他晚間心情不錯,去了常去的一家小酒館。酒館在醉仙樓附近,酒不是最好的,可幾樣下酒小菜卻做的極為地道。醉仙樓的山珍美味固然好,可他獨愛這一口。

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時候,蔣晨東過來了,顧自落座,笑道:“猜著您就在這兒。”又將一壇金華酒放在桌上,“喝這個。”

陸騫就笑著頷首,“好。”

蔣晨東喚來夥計,丟出幾十兩銀子,“我與先生說說話,閒雜人等都請去彆家用飯。”

夥計知會了掌櫃的,清了場。

蔣晨東笑微微地道:“您新收的那個學生好像與您八字不合似的。”

陸騫蹙了蹙眉,又笑,“的確如此,那孩子凡事都與我擰著來,比——”比霍天北還不好收拾,他沒說出來。

“不單如此。”蔣晨東道,“他現在明顯是站在了天北那一頭。”

“哦?”陸騫意外。

“誰都有失察的時候,您也不能幸免。近日他很是留意天北府中的情形,知道的恐怕比你我都多,但願他不會幫助天北立於不敗之地。”

陸騫思忖片刻,“既然是這樣,那你就命人幫我將他請來此地。我與他下幾日棋,等我儘興之後,一些事也就塵埃落定了。”

蔣晨東拍手稱好,喚來貼身隨從:“將裴奕請來。”

隨即,兩人邊吃邊喝,不知不覺就到了三更天。

裴奕施施然走進門來,身邊跟著捧著棋盤棋子罐的蔣晨東的隨從。

陸騫打量裴奕幾眼,沒忽略他衣擺下方不知從哪兒沾上的血跡,卻也沒問,隻抬手示意他落座。

蔣晨東站起身來,“我該回府了。”

裴奕不予理會,喚人將飯菜撤了,擺上棋局,又要了一壺竹葉青,自斟自飲。

陸騫含笑看著裴奕。誰都不知道,他收下這學生,是強人所難。裴奕並不想跟在他身邊習文練武,可他堅持,裴母也是苦口婆心地規勸,裴奕這才勉為其難地拜到了他門下。

裴奕身上有著霍天北諸多的壞習性,可陸騫就是要收他在身邊,想將他那些壞習性扳過來,他就是要這與霍天北本性酷似的人變成另外意中人。

陸騫從棋罐裡取出一枚白子,放到棋盤上。就在這時候,聽到了酒館外麵的打鬥聲,不由望向門外黑漆漆的夜色。

裴奕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是四哥的人,前來擒拿蔣晨東。蔣晨東活不過這幾日了,便是活著,也隻是個廢人。您放心。”

陸騫心頭驚怒,猛然起身,又頹然跌坐回去。

**

五月份的天氣,已經有著幾分夏日的酷熱。這日卻是反常,天色陰沉沉的,風中有著清涼。

攝政王霍天北策馬到了那家小酒館門前,頎長挺拔的身形輕飄飄落地,緩步而入。

陸騫與裴奕依然神色平靜地下棋,像是不知他進門。

霍天北將一張藥方放到陸騫麵前。

陸騫看著,緩緩地笑起來,“攝政王妃情形堪虞。”

“對。”霍天北語聲淡漠,“我知道如何救她,卻沒有方子裡幾味極珍稀的藥材。若憑我一己之力,要耗費諸多時日。眼下我隻能用猛藥吊著她的命,若是三日內不能湊齊藥材,她隻能香消玉殞。”

陸騫隻問:“蔣晨東怎樣了?是否已喪命在你手中?”

霍天北沒回答,隻是用下巴點了點那張方子,“我知道你手裡有這些藥材,兩日內就能集齊。我等你兩日。”

“晨東怎樣了?”陸騫隻關心這一件事。

霍天北勾出一抹殘酷的笑容,“雲箏能活,我就不殺他。此刻他已是個廢人。”

“你到底把他怎樣了?!”陸騫眼中目光顯露出他的心緒,他已然暴怒。

“我等你兩日。”霍天北重複完這一句,手指向門外,“這條街已是刑場。你隻能聽從我的安排,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凝視著陸騫,“兩日內,蔣晨東的幕僚、死士,每隔一炷香處死一個。兩日後,你若不給我一個滿意的交待,你會親眼看到他被淩遲,日後你還會看到,所有見過你與他、知道你與他名字的人,全部殺掉,無一例外。”末了,他輕輕地笑,“你總說我殘暴嗜殺,那就不妨看看,我真正殘暴嗜殺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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