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跑回來,老管家險些沒跑斷了氣。待他將前因後果向長春侯夫人稟明,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百姓。鹿璟真人被人簇擁在中間,眾星捧月一般。
灰衣道童沒經曆過大場麵,心裡不免發虛,望著聞訊而來,越聚越多的人們不住的小聲叨咕,“師兄怎麼還不回來?”
呂琅也接到了請帖,他跟鹿璟真人約好在長春侯府門前會合,年紀稍長的道童尋他去了。
鹿璟真人手撚胡須,慢條斯理的說道:“慌什麼?我鹿璟的大名,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那可是老黃曆了。誰知道現在您的名兒還管用不管用。再說您方才也沒報名號。跟著來的多是被旱災唬住的。
長春侯府門前的馬車排成長長的一串,人歡馬叫,語笑喧闐。而圍繞在鹿璟真人身側的人們臉上卻是惶惶不安的神色。他們默然的看著那些尚且不知災禍就要降臨,欣喜不已的人。
兩相對比,如涇渭分明,如黑白不能相混。
長春侯夫人聽完老管家帶回的消息,不由得神色微變。她命人去找關少英和儀賓關昶,讓他倆人隨便去一個,將那位道長請進來說話。若是裴錦瑤在長春侯府門前被那位道爺堵住,失禮是小。旱災的事宣揚出去是大。寧夏的事已經惹得今上不快,要是京城再傳出流言可不得了。
長春侯夫人忖量片刻,趕忙吩咐人去找呂國師。都是道爺肯定能聊到一塊去。讓呂國師幫忙勸和著,先把這事壓下來再說。
下人領命去辦,長春侯夫人攥緊帕子在原地轉了兩圈,頭暈腦脹險些栽倒。她家婆母這輩子就過一次六十整壽,鬨得難看丟臉是小,怕就怕今上遷怒長春侯府。長春侯夫人越想心越慌,讓丫鬟給她抹了點金銀薄荷膏子,覺得精神了些,便強擠出一絲笑容提著裙子出來迎客。還沒走到門口,下人忙忙慌慌的跑到她近前,回稟道:“夫人,那位道長是鹿璟真人。”
一句話便掃儘了長春侯夫人心裡的那堆陰霾,驚喜的問道:“是……是南岩宮的鹿璟真人?”
“是是,就是他。”
東南岩,北青城,再加上裴神機使。太夫人的壽宴上能將這三人齊聚一處,當真是一大幸事。長春侯夫人不由得喜上眉梢。
下人顧不得去擦臉上的汗水,喘口大氣繼續說道:“鹿璟真人攔住了裴神機使的馬車。”
“他這是要做什麼?”長春侯夫人臉上笑容頓時僵住,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鹿璟真人要跟裴神機使比試術法,膝頭一軟,踉踉蹌蹌的朝門外跑去,口中喃喃著“太夫人的壽宴可不能見血啊!”
……
裴錦瑤站在自家馬車前麵,昂首望著鹿璟真人,“敢問真人如何看出六月前京城不會下雨?”
梳著雙髻的小姑娘眉宇間尚存一團稚氣,身上的鵝黃衫子將她那張精致漂亮的小臉襯托的格外嬌豔。
鹿璟真人皮笑肉不笑,極是輕蔑的問道:“你口口聲聲說先人入夢,南宮先生沒教你觀天象嗎?”
裴錦瑤皺了皺眉。這位鹿璟真人言語犀利,比呂琅更加難纏。即便先前岑祿好意提醒,可裴錦瑤卻沒想到鹿璟真人甫一露麵就迫不及待的給她下馬威。
裴錦瑤吞了吞口水,沒有答話。
就在這時,層層圍觀的人群忽然分開兩旁讓出一條道,呂琅甩著拂塵走了出來,與鹿璟真人並肩而立,悠然說道:“先人入夢也隻是裴神機使說說而已。鹿璟何必當真。”
鹿璟真人哈哈地笑了兩聲,“呂國師所言甚是。”
裴錦瑤清清喉嚨,笑著說:“呂國師不信也不足為奇,畢竟不是人人都有幸能獲得如此機緣。南宮先生收我為徒並在夢中傳授讖語。我無法向你們或是其他心懷質疑的人證明真假。然則,讖語一說並非子虛烏有。平邑長公主就是實例。我不許你們汙蔑南宮先生。”
少女微揚著尖巧的下巴,好似一枝迎風傲雪的金梅。
呂琅眼皮一跳,怒從心起。想罵她幾句解解氣,卻也沒忘了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顯露出半分急躁,否則就落了下乘。
“裴神機使的讖語既是南宮先生授意。想必南宮先生也不會厚此薄彼,置京城百姓安危於不顧吧?”
呂琅嘴角那抹輕蔑的笑刺得裴錦瑤兩眼發紅。她抬頭看向碧藍澄澈的天空,攥了攥拳,譏誚道:“既然真人斷言京城會有大旱,那為何不做法乞雨,免得京城百姓受苦。”
看熱鬨的百姓深以為然,紛紛出言附和,“對,裴神機使說的對!”
“就是,讓國師乞雨就好了。”
“可拉倒吧,雨是說求就能求來的?”
“東南岩,北青城。要是呂國師不靈,還有鹿璟真人啊。”
霎時間,質疑吹捧以及不懷好意的挑唆潮水般一湧而出。
裴錦瑤的視線卻不離頭頂上的那一方湛藍碧空。此時此刻,她才真正體會到書到用時方恨少是個什麼滋味。南宮末的手劄上記載了觀天觀星的要訣。她還看不太懂,隻是略略翻過就算。
但是裴錦瑤認為呂琅和鹿璟真人借旱災向她發難算計的不僅是她,他們算計的是神機司,是南宮末留下的清名。
怎麼辦?裴錦瑤深吸口氣,決定不退不讓。先把今天這關過了,再想辦法解決。
呂琅麵沉似水,冷哼道:“裴神機使師承南宮末。乞雨祝天定然難不倒你。更何況身為肩負京城百姓福祉的神機使,必不會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不如就由裴神機使登壇作法求一場雨露甘霖。”
鹿璟真人冷哼道:“呂國師何必難為裴神機使?”
馬車內的裴老夫人微垂著眼簾,仿若老僧入定一般。韋氏不安的絞著手裡的帕子,恨聲道:“呂國師當真欺人太甚。娘,不如讓人把他們趕走吧。”
“趕?就是趕也該是長春侯府的人出麵。他們家是東道,呂國師和鹿璟真人擺明了不給他們家麵子。”裴老夫人吐了口濁氣,“可一個是國師,一個是聞名天下的道人,又是借著京城災異做由頭。瑤瑤若是壓不出,任誰都幫不了她。”
話雖如此,韋氏仍是擔憂不已。恨不能吧那倆牛鼻子老道打一頓。然而,韋氏也知道這不是在家裡,她可以毫無顧忌的護在裴錦瑤身前替她遮風擋雨。裴錦瑤本就年幼,經曆又離奇。神機司與彆的衙署不同,一邊近朝堂,一邊沾江湖。倘若處置不當,被人質疑是輕的,說不好會觸怒龍顏。那就不止是裴錦瑤一人遭殃,很可能禍及裴府。
先前唯恐裴錦瑤嫁不出去的心思在這一刻驟然淡了下去。韋氏撩起車簾一角,視線攫住那個瘦小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裴錦珠在後麵的馬車裡,前邊的動靜隱隱約約傳來,聽得她喜不自禁。
“娘,真是太好了。臭丫頭這回當不成神機使了。看她以後敢不聽我的話!”
“哼,女孩子就該嫁人生子。她可倒好,穿著官服拋頭露麵。京城都快裝不下她了。這回怎麼樣,栽跟頭了吧。”尹氏幸災樂禍的噗嗤一笑。
裴錦珠哎喲一聲,“她要是為這事不去給關太夫人賀壽可怎麼好。京表哥還等著她呢。”
“不會的。怎麼可能過門不入那麼失禮。”尹氏悶哼道:“等她跟京哥兒成了親,你舅母有的是手段拿捏她。把韋氏的寶貝閨女拿捏住了,就等於拿捏住了韋氏。縱是他二房再能耐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裴錦珠滿臉雀躍,“那針線房呢?讓那些繡娘專給我縫衣裳,再不用去霓裳坊買。”
尹氏食指戳上裴錦珠的腦門,“瞧你那點出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