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他和年荼一高一低地站著。這一刻,他想了很多,唯獨沒有與風月相關的事,因此目光很是純粹,或者說,裡麵蘊藏著很深的情緒。
年荼也不由抬頭,望向鏡子裡,她沒看李疏的眼睛,那樣顯得太奇怪了,她隻能望向鏡子裡的兩個人。
他們都穿著同色的T恤和毛線褲——廢話,那都是他自己的衣服,全是他個人風格的印記。
“啊,真的好奇怪!”
年荼暴躁地嚷了一句,像一隻炸刺的刺蝟,揮著手就要從他懷裡走出去。他不覺得這個衛生間味道不好聞嗎?又臭又香,怪異極了!
顯然李疏不覺得,他輕輕拉了一下年荼胳膊,把她帶進懷裡,趕在她跳腳打人之前,先一步按滅衛生間的燈,然後抱緊她,腦袋搭上她肩膀。
“讓我緩一會兒,你不知道,我昨晚……”他沒再說了,身體卻細細地顫抖。
年荼感受到了,很突然地,就好像有一隻熨鬥,一下子將她滿腹暴躁熨平。
她抬起手,一下一下撫著李疏的背,輕聲道:“好了好了,沒事啊,沒事啊。”
懷裡的人不出聲沒說話,肩膀上忽然落了點點水跡,年荼心裡一顫,越發摟緊了他。“不哭不哭,不哭啊……”
透過逼仄狹小的空間,翻開時間的罅隙,年荼不禁陷入回憶——那是十六,不,十七年前,她八歲那年,記得是個夏天,她第一次見到李疏。
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這個名字,他叫李樹,一棵大樹的樹。
那是個暴曬炎熱的夏天,八歲的年荼帶著自己的粉色公主背包,和李明萱一起落地到西南某城市。她以為那是和平常一樣的一次暑假旅行,所以頭天夜裡興奮地沒睡好,列了很多遊玩計劃,要挖沙,要撿貝殼,要喂大象……卻忽略了翻身一宿的李明萱,臉上布滿愁容。
直到她們下了飛機,輾轉換成出租車,大巴車,甚至坐上一輛三輪車的時候,小年荼才發現事情不對勁,這裡不像是有遊樂園或者海洋公園的樣子。
才剛經曆過暴雨衝刷的地麵泥濘不堪,三輪車陷進水坑裡,李明萱付了那車主兩百塊錢,拜托對方幫她提行李,她抱著年荼,深一腳淺一腳跋涉到目的地。
工程隊浩大的機器像巨人一樣排列在山坳裡,年荼在一堆工人裡率先發現年勝川。
“爸爸!”
頭戴白色安全帽的年勝川匆匆趕來,和妻女擁抱,臉色倦怠的可怕,像是有一百天沒睡過好覺了一樣——小年荼暗中打量,做下判斷。
夫妻倆要說話,隻叮囑年荼不要走遠。
年荼在泥濘的土堆裡完成了自己第一個遊玩心願,然後才注意到爸爸身後不遠處,墜著一個臟兮兮的小男孩。
這裡除了轟隆的設備就是遍地走的大人,明顯這個小孩更對年荼胃口,她走過去,喊了他一聲:“嘿,你好!”
對方沒說話,也不動,腦袋像一顆豆芽菜似的耷拉著。年荼為自己的聯想感到抱歉,蹲下來想和他說說話。
她從包裡翻出一根棒棒糖,豆芽菜被糖紙悉悉索索的動靜驚動,猝然抬頭。
他眼睛烏溜溜的,漂亮極了,其實是小妹妹吧!這是小年荼腦袋裡接收到的第一個印象,然後她想,豆芽菜好像樓下阿姨養的那隻蝴蝶狗啊,呆呆的,怯怯的,還很漂亮!
年荼從嘴裡扯出棒棒糖,懟到他嘴邊,“吃嗎?”
豆芽……蝴蝶狗頓了一下,冷漠地撇過頭去。
年荼小暴脾氣上來,覺得自己要是收伏不了一隻假狗狗,媽媽什麼時候才能允許自己養一隻真狗狗?
她仗著個子高,按住小男孩瘦小的肩膀,把棒棒糖貼上他嘴巴,在他要張嘴罵人的時候,趕緊把糖棍塞了進去。
糖果碰到牙齒,發出極細的嗑噠一聲,年荼耳朵敏銳自然聽見了,嘿嘿一笑,這可是最貴的巧克力榛果棒棒糖,她不信還有人不愛吃!
果然,沒一會兒,她就看見小男孩開始吮著糖果,不過她很快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欸欸欸,你——”年荼忙不迭站起來。
爸爸媽媽同時扭頭看向這邊,也有幾個大人跑了過來,他們嘴裡都嘀咕著:“樹兒哭了!”、“終於哭了!”這類她聽不明白的話。
這是她跟李疏的第一次見麵,短暫也不怎麼美好。她不知道那一天大人們是怎麼商量的,總之李明萱帶著年荼當晚就搭車離開那個小村子,她連跟爸爸好好道彆都沒有辦到。
然後一個月以後,暑假結束的時候,年勝川從項目上回來,同時帶回一個小尾巴,那隻蝴蝶狗……不,那個男孩。
頭三天他們相處很好,可是新鮮勁過去了,年荼真的煩死家裡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簡直討人厭!
“媽媽,討人……李樹什麼時候走啊?他為什麼還不回家?”
“荼荼不可以說這樣的話,李樹以後不走了,咱家也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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